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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出嫁不从夫 第170楼
飞天少女猪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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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问,肯定是萧少山那个大嘴公告诉她的。

  「喂喂喂,大哥,我哪里任性又刁蛮,说话口不择言了?」白燕燕不服气地反驳。「明明是她……」

  「闭嘴!」白慕天脸色微沉。「否则就给我回去!」

  一听见「回去」那两个字眼,白燕燕立刻吞回舌头,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两眼却好像要杀人似的瞪上了满儿,满儿连忙陪上笑脸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稍微被吓了一跳,所以……」

  稍微?

  那要是真的被吓一大跳,岂不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不,这并非姑娘的错,是我们不好,无意中见姑娘在此,故而上前打招呼,不想却吓着了姑娘,莫不成是姑娘和人约好在这儿……」

  和人约好?

  和谁?

  男人?

  「不不不,」满儿又惊恐起来,声音尖锐得好像胡琴拉错了音,两手乱摇,脸都绿了,「我们没有跟任何人约好,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都没有,我是出来替我家相公买礼物的!」扯扯佟桂,又向塔布拚命使眼色。「对不对?佟桂,塔布,我是出来替相公买礼物的,没有跟任何人约,快告诉『他』呀!」

  「对,夫人是出来替爷买礼物的。」佟桂连声附和。

  「是这么回事。」塔布使力点头。

  白慕天与萧少山不禁狐疑地相顾一眼。

  她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好像见了鬼似的,与其说她是在作回答,不如说她是在向谁解释什么,难道刚刚那一下真的把她给吓坏了?

  这么胆小?

  「我们倒是和人约好了,」萧少山轻声解释,居然还有点温柔,就怕一个不小心把满儿活活吓死了。「可是一、二楼的桌位都已满座,所以我们想能不能和姑娘共坐一桌?」

  「没问题!没问题!」满儿连忙把佟桂拉到自己身边。「桌位这么大,大家一起坐没问题!」

  于是,白慕天和萧少山双双道过谢后便面对满儿落坐,塔布本就坐在满儿右手边,白燕燕一人独占满儿左手边。

  满儿左右两边来回看看──还有空位,再将目光投注于白慕天身后,那儿还站着个人,一个抱了满怀东西的人,她奇怪地问:「他不是跟你们一道的吗?怎么不坐?」

  白慕天尚未及回答,白燕燕便轻蔑地说:「他是下人,不用坐!」

  满儿扬了一下眉,而后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他是下人啊,对喔,下人不是人,当然不用坐。堂堂青帮帮主爱怎么折磨下人也没人敢说话,在杭州地面上,青帮也就跟皇帝差不了多少了,所作所为狂妄霸道一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说对不对啊,白公子?」

  白慕天表情有点难堪,但仍然没来得及开口又被白燕燕抢了先。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燕燕嗓门扯尖。「我家的下人要你管那么多闲事,我爱罚他站就罚他站,要罚他跪就罚他跪,就算我打他骂他踢他,甚至打死他也不关你的事!」

  原来允禄身上的乌青是这么来的。

  「怪了,我说了不行这两个字了吗?是不是你耳朵有毛病,听错了吧?」满儿冷冷地嘲讽道。「我只说你们青帮财大势大,比官府大、比朝廷大、比皇帝大,天大地大就数青帮最大,所以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就算打死人也不用偿命,我说错了吗?」

  「妳……」

  「住口!」白慕天脸色很难看,「燕燕,你再多嘴,我就叫少山先带你回去!」然后回头向身后的人点点头。「你也坐下吧。」

  他身后的人怯怯地瞄一下塔布让开的位置。「可是,大爷……」

  「你们大爷叫你坐你就坐嘛!」

  满儿兴匆匆地起身,亲自去把那人拉到自己的位置按下,将他怀里的东西全堆在白燕燕身旁的椅子上,再把佟桂推去和塔布一起坐,自己大大方方地占据那人身边的位置,眼底清清楚楚写着「捉弄」两个字:「捉」在右边,「弄」在左边。

  「你真是可爱啊,要不要认我做姊姊啊?」

  白净透红的脸蛋上透出一抹不知所措的赧然,「我……我……我……」小小的嘴吶吶不知该如何回答。

  「哎呀,还会害羞呢!」满儿大剌剌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十足十大男人吃小姑娘豆腐的轻佻样,看得白慕天一阵愕然,萧少山下巴脱臼。「告诉姊姊,你几岁啦?」

  忸忸怩怩脸更红,「二……二十六。」话说完,两手也绞成了一卷麻花。

  「我就知道,比我还小!」满儿乐不可支地又摸了他一把。「如何,就认我做姊姊吧,姊姊会很疼你的哟!」

  佟桂与塔布始终垂首不语,天知道他们憋笑憋得有多痛苦,肚子里的大小肠全都打结了。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不然他们一定会被王爷活活打死!

  「你是花痴吗?」白燕燕不可思议地瞪着满儿一副深闺好寂寞,只好出来勾搭男人解馋的模样。

  满儿白她一眼。「别胡说,我哪是花痴,我只是有点寂寞而已。你们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成天只顾在外头忙他自个儿的事,明明答应我说若是我思念他他就会回来看看我,是啊,他是回来了,可待不上半个时辰又走啦……」

  她做作地叹了口气,「所以啦,我就想找个这样可爱的弟弟……」纤手又贴上身旁那张红嫩诱人的脸颊,爱不释手地捏呀揉的。「回去疼爱疼爱,我就不会寂寞啦!」

  这不是明摆着要找个男人回去暖被窝吗?

  白燕燕鄙夷地坐远一点,连话都不屑同她说了;白慕天与萧少山也想不到满儿竟是这种女人,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对话;佟桂与塔布两两瞪眼,互相警告对方绝对不可以笑出来,只有满儿一个人玩得好开心。

  今夜她肯定不会寂寞啦!

  是夜,刚起更,万籁俱寂,床上的满儿突然坐起身,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倩笑嫣然。

  「你来啦?这回可以在『姊姊』这边待上多久啊?」

  「……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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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出嫁不从夫 第17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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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柳元祥的祭日终于满百,顺利移柩至钱塘门外的柩庄,孝子女们除去孝服换上了青素服,按照约定,满儿应该要回京了,但她又决定要把礼物送给允禄之后再回京去,便支使塔布去征求允禄的同意。

  「如何?爷怎么说,可以吗?」满儿一脸期盼地问。

  塔布笑着点点头。「爷说可以。」

  满儿得意的扬起下巴。「我就知道他不敢说不可以!」

  「有去年那一回经验,爷哪敢啊!」佟桂吃吃笑道。

  「那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可以了,夫人,奴婢包袱都打理好了。」

  「塔布,该怎么走你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可是,夫人……」塔布踌躇着。「不跟爷说一声好吗?」

  满儿白眼一翻。「怎能说,说了他就知道我想干啥,那不就失去该有的惊喜了?」

  又是惊喜,每次福晋想给王爷惊喜,结果总是有惊没有喜。

  「但……」

  「何况我也没离开太远,只不过到康桥镇去一趟而已,不可能出什么事啦!」

  塔布又迟疑半天。

  「好吧,那请夫人务必要听从奴才的建议,千万不可随意乱行。」

  「行行行,我保证都听你的,可以了吧?」

  保证?

  连王爷都不敢相信福晋的保证,他敢相信吗?

  塔布深深叹息。「可以了。」

  「好极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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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拱宸桥的漕帮总舵──

  「康伯,燕燕呢?」

  「大爷,小姐前儿一大早就进城里去访友,说得过几天才会回来。」

  白慕天眉蹙未语,回头又见萧少山与王均脸色凝重地带着两个人进来。

  「大哥,他们是松江老大的人,前天刚跟船过来,他们说了一些话你最好亲自听听。」话落,萧少山朝那两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说了。

  两人其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先向白慕天施了一礼,再说话。

  「之前我们兄弟俩曾在京城里讨过两年生活,由于老板做的是专门和官爷们打交道的生意,因此我们也算认得不少京城里的官儿,吃公家饭的差役,甚至内城里的人……」

  说到这里,他停下往身侧看,另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随即接下去说。

  「我们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多,那些见过的人也都还记得,譬如昨儿我们就在这里瞧见一位曾在内城里见过的人,而且他还是在这公所里工作。」

  白慕天神情愀变。「是谁?」

  那两人齐齐望向萧少山,后者苦笑。

  「阿荣。」

  白慕天双目暴睁,难以置信。「是他?」

  「我知道,不可思议,但他们很肯定就是他!」

  白慕天徐徐眯起眼来。「难道清廷已对我们起疑?」

  「有可能。」萧少山颔首。「现在怎么办?」

  白慕天垂眸,正在沉吟,外头忽又匆匆跑进一人。

  「大爷、大爷,不好了!」那人跑得几乎断气,却还不敢停下来喘两口。「大爷命属下暗中跟着小姐,别让她又闯祸,不想她却跑去江苏和吕姑娘会合,说要一起到杭州总督府来劫牢营救吕姑娘的亲人!」

  「什么?」白慕天又惊又怒地暴吼。

  「他们计画一半人在笆斗山作乱,将李卫诱离杭州带兵前去围剿,另一半人即趁李卫不在,杀到杭州总督府来救人!」

  「何时动手?」

  「就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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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热,除了清晨之外,白天燠热,夜里闷热,特别是在正午时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少有人在这种时辰赶路。

  但这会儿,正是日正当中时,阳光火辣辣的像在炙烤着大地,在蜿蜒于田野丘峦中的土道上,却有一批人顶着如火般的烈日策马急驰,奔行如飞。

  「为什么要绕道而行?」焦躁地挥去一把汗水,白燕燕不耐烦的问。

  「我们这一大票人,不避开人群不行,免得我们尚未动手,便惊动城里的旗兵预做防备。」吕四娘回道。

  阳光下的大地是起伏辽阔的,却没有半户人家,有那寥寥数户也都错落掩隐于岭脚山腰之间,打从这种地方经过,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起码我们从林子里或山路走吧,不然还没到地头,我们自己就先热死了!」

  「好吧,我们从山里走。」

  于是这一批除却领头的吕四娘与白燕燕以外,其他百多骑全都是大男人的人马便策转方向朝山林驰去。

  然而他们方才到达山脚下,吕四娘与白燕燕便不约而同勒住马缰,警觉地相顾一眼,随即飞身下马,吕四娘抽出斜背于背的牡丹双刀,白燕燕右手长鞭,左手短剑,双双严阵以待。

  前方,就在山道旁,有几株枝叶蓊郁互为纠缠的大树,那不稀奇,哪座山没有几棵树,稀奇的是在树荫底下居然有个背着双手的人背对他们挺然卓立,瘦削颀长的身影傲岸孤高,看上去比他面对的那座山更深沉有力,更坚毅无畏。

  「你是谁?想干什么?」吕四娘喝问。

  那人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

  「你到底是谁?」吕四娘再次喝问,嗓门提高了。

  那人依然不动,仿佛业已化成石柱。

  「你是哑巴吗?回话呀!」

  终于,那人徐缓地回过身来。

  「阿……阿荣?!」白燕燕不可思议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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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出嫁不从夫 第17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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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不是阿荣。」吕四娘可比她老练得多,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那阴鸷的表情,那一身凌厉森然的煞气,绝不会是那个愚蠢爱哭的白痴。

  那人不语,冷酷的大眼睛徐徐绽露出嗜血的光芒,右手倏翻,长剑骤然在握。

  吕四娘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下不知为何有些胆寒。「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白齿一露,终于出声了。「吕四娘?」

  吕四娘面色一变。「你要杀我?」

  「不,」那人轻轻否认,「我要杀……」缓缓举剑上扬。「你们!」

  声落,卓立的身形倏旋,长剑嗡然抖颤,骤然暴泄出千百道森厉的烈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扑洒向吕四娘,以及她身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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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有了,大妹子在那里,快,我们……天爷,那是森罗地狱吗?」

  白慕天、王均与萧少山匆匆忙忙依循着跟踪白燕燕的人所说的路径赶来,正欣喜能及时赶上,下一瞬间又被眼前凄怖的画面骇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背脊从头凉到底。

  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死状狞恶,形状惨怖的人尸马骸,入目所见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红,滩滩沥沥的肠肚内脏活像牛羊屠宰场似的流泄一地,断肢残骸散落四处,有些肢体仍不时的痉挛着、颤抖着,痛苦得撕肝裂肠的呻吟声回荡四周,惨烈得令人作呕。

  这是何等惨厉的景象,纵使见过再多死亡,闻过再多血腥味的人,也会一致认定这是最残酷的场面!

  「老天,真的是阿荣!」萧少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样冷酷凶残,宛如恶鬼附身的刽子手,真会是那个老是被欺负得哇哇大哭的智障?

  「住手!」

  不愧是漕帮帮主,仅骇异了短短片刻时间,白慕天便回过神来,随即抽出蓝玄剑,大吼着扑向仍在拚斗的场中,意欲强行分开双方。

  王均与萧少山相对一眼,不约而同跟上。

  此刻场中只剩下「阿荣」、吕四娘、白燕燕与石士宝,若再没有人帮忙,下一刻可能只剩下「阿荣」一个人了。

  可是,虽然白慕天的本意是要阻止打斗,不料双方甫一接触,一道迸射着森森寒芒的银白色光华便仿佛漩涡似的将他们三人卷入打斗之中,使他不由自主地身陷于那宛如大海的翻腾、狂风的肆虐,威猛无匹的冷冽银光里再也脱身不得,他不由暗暗心惊不已。

  以一对六,对方到底拥有多超绝的身手,竟能如此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住手,阿荣,有话先住手再说呀!」

  「白大哥,他不是阿荣!」吕四娘大叫,双刀陡然劈出三十七道白虹,吃力地迎向对方蓬射而来的一溜溜冷电。

  「不,他确是阿荣!」蓝玄剑抖出圈圈光影,串串蓝芒,白慕天吼回去。

  「就算他真是阿荣也没用,他业已打定主意非杀我们不可,你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力气!」

  其实不用她说,一眼瞧见这遍地尸首,白慕天心里已然有数。

  但他既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杀,而对方若真是清廷派来卧底的人,他也不能和对方为敌,否则漕帮几十年来的努力将会在这一刻付诸流水,连带十万帮中弟子也会被连累,所以他不能不在明知希望不大的情况下再做努力。

  「阿荣,请你先住手,我们……」

  猝然间,一声骇人的惨嗥蓦然而起,只见石士宝下半身从萧少山身边掠过去,上半截则凄叫着飞向白燕燕,那龇牙咧嘴的凄厉五官正对着她狂喷鲜血,吓得白燕燕也惊恐地嘶声尖叫,反射性地劈出左手短剑砍过去,顷刻间将石士宝的上半身劈成十几片肉块碎裂开来,血沫子漫天洒落,兜天盖地的淋得她满头满脸,她不由得失声骇叫得更尖厉。

  这是她头一回亲身经历这样残酷的杀戮,也是她头一回见识到这样冷血的杀人手法,更是她头一回被人血人肉淋得满身狼藉。

  那血肉还是自被她砍杀的熟人身上洒落下来的。

  「燕燕,快逃!快逃呀!」

  白慕天终于明白任何努力俱是枉然,于是狂呼着拚尽全力挡住袭向白燕燕而去的剑势,白燕燕不假思索掉头就跑,撇下所有人。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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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现在我们是在哪里?」

  杭州城北方,康桥镇半山下的杏林中,三个人动作一致地转头东张西望。

  那边是一条小路,这边也是一条小路,那儿又是一条小路,这儿还是一条小路,现在,他们究竟该往哪条小路去?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迷路,要离开时反倒迷路了吗?」满儿哭笑不得地说。

  「我们到底在哪里走岔了?」佟桂喃喃道。

  塔布苦笑。「对不起,夫人,请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奴才再回寺里头去问个清楚。」

  「最好不要连寺庙也回不去了。」满儿喃喃道。

  表面上,她是为了想尝尝看乡间老妇间所传言天下第一美味的素斋才特地跑到这里来,但事实上,她是想偷学几道素斋回去伺候老爷子。

  允禄的嘴向来叼得令人憎恨,然而夫妻十年,她也终于搞清楚他的口味:他爱吃素菜,不喜欢吃肉。但这并不表示说随便炒两颗大白菜加两根葱给他就行了,也不是说清清淡淡、不油不腻就可以,他还是对口味挑剔得很。

  太咸不行,太甜也不行;太浓不行,太淡也不行;太生不行,太烂也不行;太油不行,不够油也不行。

  有时候她真想挖出他的舌头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过那些乡间老妇们传言的果然没错,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里的确供应着天下第一美味的斋食,又不吝于与他人分享,不仅老老实实的把做法和秘诀全数抄写下来给她,更不厌其烦地教授她烹煮的技巧,短短三天里,她确实受益匪浅。

  想到这,她不禁脱口问:「食谱可收好了?」

  这是第几次问了?

  佟桂叹气。「放心吧,夫人,塔布收得好好的,掉不了!」

  满儿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现在先……咦?」她蓦而噤声侧耳倾听片刻。

  「佟桂,你有听到吗?林子那头好像有人在说话耶!」

  「可能是过路的樵夫吧。」

  「不对,是女人,而且那声音我听过,是……」满儿又听了一会儿,忽地拔腿就跑。「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是熟人喔!」

  佟桂呆了一下,慌忙跟上去。

  「等等,夫人,塔布怎么办?」


  白燕燕没命地埋头往前狂奔,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只想要快快逃离那场恐怖的梦魇,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恶魔了!

  「白姑娘!」

  一听得有人呼唤她,白燕燕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尖叫着刷刷刷盲目甩出好几鞭。

  「住……住手!住手!白姑娘,是我们呀!」

  白燕燕战战兢兢地停下手,这才发现唤住她的那三个人是吕四娘找来的江湖侠士,负责在笆斗山作乱,诱引李卫带兵前去围剿的人马之一。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按照计画,李卫的兵马一到,我们立刻分散逃开,让他们四处追捕、疲于奔命,如此当可绊住他们久一点,好给你们充裕的时间救人,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反正没人能追得上我们,便想去帮帮你们的忙。」那三人其中之一解释。「那妳呢?白姑娘,你又怎会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

  「其他人?」白燕燕喃喃道,陡然抽了口气,那场恐怖梦魇又一古脑全回到她脑海中了。「死光了,我们碰上一个强敌,除了四娘和我,其他人全死光了!快,我们得多找点人回去救四娘和我大哥、二哥、三哥!」

  「但,临时片刻能上哪儿找人?再说……」那三人相互对视,表情流露出一般武林高手共有的通病:傲慢。「我们三个还不够吗?」

  再一百个也不够!

  白燕燕咬咬牙。「好,就我们四个去!」不奢望能对付得了对方,起码让大家能先逃掉再说,这样也许够吧?

  「往哪走?」

  「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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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白燕燕,原来是你呀!」

  又是谁在叫她?

  白燕燕愕然转眸,见一侧的杏林中走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当下也顾不得鄙夷她,一把抓住她问:「你会武功吗?」

  「会啊,不过……」她的武功有够烂!

  「会就好!」帮手多一个是一个。

  当佟桂自林中追出来时,只见到福晋被一个女人施展轻功拖走了,当场错愕地楞住,旋即慌里慌张地尖叫着往回跑。

  「塔布!塔布!你死到哪里去了,塔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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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吕四娘在江南八侠之中排名如何,她的武功为八侠之最却是无庸置疑;至于白慕天,他的师父是陈近南的义子,功力之高强更不在话下。

  但此刻,他们两个却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武功是否真如自己所认为的那么高强。

  也许是过去他们所碰上的对手太差劲,而今他们所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所以此时他们才会有宛如面对一座山般的束手无策之感吗?

  在捷如电掣的相互攻击中,白慕天倾出毕生之力挥出了一百五十七剑,但除了将那几株无辜的老树劈得东倒西歪之外,却是剑剑落空,根本就没有伤及对方半根寒毛。

  同样的,吕四娘也在同一时刻里使尽生平之力攻出十三招九十九式,却都有如石沉大海般连一丝涟漪也掀不起,对方甚至连眼也没眨一下就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她的九牛二虎之力。

  至于王均的流金双锏与萧少山的白骨爪自然更看不进对方眼里,若非白慕天与吕四娘的掩护,他们早就跟石士宝一样被分尸,上半身和那个马头睡在一起,下半身自己逃出几尺后才倒下,光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寒毛倒竖。

  所以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想逃,问题是,他们逃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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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起步没多久,白燕燕便被那三位侠士甩在后头,可见白燕燕与那三位侠士之间的功力差距有多少。

  满儿就更别提了,如果不是白燕燕拖着她走,她恐怕还在后面学乌龟散步。

  因此当白燕燕好不容易赶回战场,那三人早已加入战圈,却一点建树都没有,不仅如此,她才刚到,那三人其中之一便已被砍成两半,而且上半截身子还拖着串串沥沥的肚肠爬过来向她求救。

  「救我……救……我……」

  「不……不……别过来,别……别过来……」

  白燕燕惊骇欲绝地连连倒退,差点呕出来,两眼再瞥,蓦见场中战况的决定性时刻似乎即将来临,情急之下竟然长鞭一甩,猝而卷住一旁那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朝战圈中扔过去。

  「你还在发什么呆,还不过去帮忙!」

  她自己不敢加入战场,竟然丢别人进去做炮灰!

  而满儿一到达之后,先是忙着让自己不要因为那些遍布满地的恐怖尸骸而把早上吃的稀饭全吐出来,接着又忙着极尽目力试图看清场中的状况,但由于他们的动作实在太过于快捷,掠闪如电,她只能分辨出有七、八条人影,至于究竟是谁和谁在对打,她根本看不出来。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正疑惑间,倏觉腰部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卷住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整个人已手舞足蹈的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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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烈日的酷热令人心焦如焚,艰辛的缠战仿佛永无止尽,眼见来助阵的那三个人不到片刻间就被砍翻一人,白慕天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对己方更不利,不得不决定要倾尽全力作最后一搏。

  「各位,拚此一击!」

  声落,身躯蓦然原地翻旋,蓝玄剑蓝汪汪的光影霍然暴闪,嗡然有声,眨眼之间两百一十三剑又快又密地流闪出一轮轮的弧影,纵横交织成一幕绵密的狂风暴雨,气势惊人、声威赫赫。

  吕四娘的牡丹双刀、王均的流金双锏、萧少山的白骨爪与其他两人的金背砍山刀与黑铲不分先后跟进,功力虽有高低,拚命之势毫无二致,一片有如狂涛怒浪般勇猛无双的威势随着六人的攻击扑向同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却毫无半点惊惧之色,反而爆出一阵轻蔑的狂笑,那样冷瑟,那般酷厉,随着狂笑声,身形凌空暴旋,冷电猝然迸射,溜溜银灿灿的星焰寒芒四射飞扬,幻映着光耀夺目的光弧,带着无与伦比的雄浑劲气自虚无中卷起,如同一片无坚不摧的龙卷风,呼啸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毁灭之力卷向那六人。

  睹状,白慕天不禁骇然色变,当即明白他们谁也抗拒不了对方那种旷世无匹的剑招。

  恐怕今日他们谁也过不了这一劫了!

  就在这当儿,在白慕天认定他们再也没有活路可走之际,在双方的攻击即将接触的前一瞬间,冷不防地,一条手舞足蹈并随着惊恐叫声的人影突然莫名其妙地横插进来,好像戏台上戏唱到正精采时突然跑上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闹场,白慕天六人不由大惊失色。

  看那人影慌乱地挥舞着四肢又扯直了嗓门尖声惊叫,九成九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丢进来的!

  更该死的是,那竟然是他们认识的熟人──满儿!

  天知道是谁扔她进来的,但在这一剎那,任谁也不敢随意收回施展出去的招式,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双方一定会同时收回,只要有一方不愿收回,不但被扔进来的人一样要死,收手的那一方也得死。

  而白慕天六人都可以肯定对方绝对不是会半途收手的大善人,所以他们也无法收手,至于满儿……

  有时候「牺牲」是不得已的,虽然不是她自愿的。

  于是,眼看双方的攻击将会全数落实在满儿身上,不管她有多无辜,保证会被大家「同心协力」改造成一堆肉酱……

  霍然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叱,那招旷古绝今,所向披靡的剑式硬生生被收回去,瘦长的身躯有如鬼魅般急晃,无视身后猛攻而至的刀剑兵刃,左臂猝探疾回搂住满儿纤腰一个大回旋,右手剑在仓促间倏翻猛掠,抖颤出千百道冷厉而幻沉的寒光迎向白慕天六人的联手合击。

  双方接触的那一瞬间犹如山崩地裂般暴烈,于是,刀剑碰击声,愤怒的喝斥,痛苦的哀嚎,惊恐的厉叫,在剎那间开始又结束。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满儿仰着眸,他冷眼俯视,手臂仍环在她腰际,她也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腰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互凝视,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觉,是可笑的梦境。

  片刻后,她才慢条斯理地缩回抱在他身后的手,低眸注视着满手腥粘的红色液体好一会儿,再往下瞄一眼……

  猝然间,她爆发了。「我跟你们拚了!」

  她怒吼着退后一步,猛然拔出那支插在他大腿上的流金锏,再跑到他后面活生生扯下五指深深抓进他背肉里的白骨爪──她肯定是气疯了才会这么做,然后像个疯婆子一样挥舞着流金锏和白骨爪,使出烂到见不得人的招数,扑身向白慕天、吕四娘和白燕燕刺杀过去。

  「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打不过人家就使这种不要脸的手段,我今天非跟你们拚了不可!」

  另一边,除了白慕天毫发无损之外,那两个后来赶到的家伙,一个没了脑袋,一个从正中间被剖成左右两半,王均一条手臂要断不断,萧少山被一剑刺穿胸口,躺在那边咳个不停,吕四娘只在背上中了两剑,伤不算重。

  正当白慕天、白燕燕与吕四娘手忙脚乱地忙着为王均与萧少山急救之际,满儿突然乱吼乱叫地杀过去,白慕天立刻跳起来挡在白燕燕前面。

  「对不起、对不起,舍妹她实在……」

  「少啰唆,我一定要跟你们拚了!」但满儿根本不听他的,照样冲杀过去,可是还构不上位置,腰际又被人自后面搂住,两脚突然悬空。「放开我!放开我!」她狂怒地尖叫,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踢腿又蹬脚。「放开我啊~~」

  「闭嘴!」后面的人蓦然沉喝。

  满儿惊窒了一下,旋即更凶狠地咆哮,「闭嘴?你敢叫我闭嘴?你这死老头子!」她拚命扭头向后。「放开我,我要跟你拚了!」

  「跟我?」

  「他们!」

  「你打不过他们。」

  「那我就用嘴巴咬!」

  「妳咬不到。」

  「那我就吐口水!」

  「妳吐吧。」

  满儿还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白慕天身上。

  白慕天满眼狐疑,此刻才想到对方竟然宁愿自己负伤也要在那种惊险的情况下冒险收招救人,为什么?此刻他们两人又仿若熟人似的对话,为什么?

  「够了吧?」满儿身后的人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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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够!」满儿两眼愤恨难平地轮流怒瞪白慕天,还有同样狐疑的吕四娘和白燕燕,以及仍躺在地上的王均与萧少山。

  「你还想如何?」

  「我……」满儿恶狠狠地继续瞪过来、瞪过去,突然使力把流金锏和白骨爪朝白慕天他们丢过去,看看能不能打出一、两个肿包来,谁知道立刻被白慕天接到手,好像她是特地送还给他们似的,她不禁更愤怒,更不甘。「我要哭!」

  闻言,锁住她腰际的手臂即刻松开,而她也果真回过身去大哭起来,趴在他胸前淅沥哗啦的,打雷又闪电。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再为我受伤了!」

  「我没有答应过你那种事。」

  「明明就有!」

  「没有。」

  「我说有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哭声倏止,满儿抬起涕泪交流的脸,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敢再说一次没有试试看,允禄,我发誓我会哭得你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乍闻自满儿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吕四娘不禁抽了口冷气,背脊泛起一阵凉。

  「是他?!」

  「谁?」白慕天忙问。

  吕四娘目光惊骇地注定那个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的人,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庄亲王,爱新觉罗·允禄。」良久后,她才沉重地道出答案,表情有点扭曲。「难怪他的功力如此高绝,难怪含烟姊那般忌惮他,我早该想到了,下手如此歹毒残酷,除了他还有谁?」

  「阿荣」就是庄亲王允禄?

  开玩笑的吧?

  「可是,庄亲王不应该如此年轻,如此……如此天真无邪呀!」白慕天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脑子里想到的是漕帮里的阿荣。

  「他今年该有三十七岁了,但天生一副可恶的娃娃脸,三合会、双刀堂与匕首会都是毁在他那张纯真的娃娃脸之下。而且……」吕四娘用下巴指指满儿。「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柳满儿。」

  「那就没错了,庄亲王的福晋是姓柳。」吕四娘颔首道。「含烟姊也说过,庄亲王是世上最冷酷残佞的人,却也是这世上最痴情的男人,为了他的妻子,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刚刚他才会不顾一切冒险收招救人。除了他,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这点?」

  吕四娘说到这里,那头的「阿荣」──允禄突然冷冷地瞟过来一眼,再低眸往下看,满儿说完她的警告之后,便胡乱抹去满脸泪水,然后撕下自己的裙子,半跪下去为他包扎大腿的伤口,嘴里还喃喃嘀咕着。

  「看、看,那支什么烂简在你腿上洞穿了这么一个洞,我都可以从这头看见那头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包扎好大腿,起身转到他后面,继续碎碎念、碎碎念。

  「天哪、天哪,这上头起码有六、七道口子,又深又长,该死的居然还很整齐,好像特地量好尺寸割上去似的!还有那支鸡爪……」

  顿了一下。「啊,塔布,佟桂,你们来得正好,快,把包袱和水囊给我,佟桂,来帮忙,把内衫撕成绷带,我要替你们爷包扎伤口!」然后,也不管允禄同不同意,当场就扒下他的衣服来包扎背上的伤。

  允禄默然无言,也许是知道倘若他反对的话,满儿又要大哭大闹发飙了。

  这边忙着包扎,另外那边也乘机继续紧急处理王均与萧少山的伤,大半天过后,终于两边都处理妥了。

  塔布又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长袍给满儿替允禄穿上,而后,满儿双手扠腰,气势汹汹地站到允禄前面,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大发雌威了,不过她的嘴仅张开一半便又阖上。

  允禄那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异常专注地凝睇着她,格外深沉、格外幽邃,仿佛要向她传达某种不可对外人言的讯息。

  他以为她有读心术吗?一声不吭的,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他们这十年夫妻究竟不是白做的,就算他不开口说,她大致上也猜得着七、八分,八九不离十,于是,她很不情愿地垂眸考虑片刻:要开什么条件呢?

  「在你伤好之前,一切都要听我的喔!」

  听她的?

  允禄双眸徐徐眯起,清秀的脸慢慢拉长,神情也愈来愈阴鸷,白慕天看了都有点惊心动魄之感,满儿却根本放不进眼里地哼一声把脸扭向一侧。

  「不要拉倒!」

  双眸怒睁,允禄两颊紧绷,咬了半晌牙,终于勉强点下了头。

  但满儿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有,这一趟结束回京后,你得在家里休养个一年才能再继续工作,如果一年太勉强,半年也可以啦;半年还是不行的话,起码要三个月,这是最低底线!」

  允禄再点头,满儿方才满意地退开一旁。

  「塔布。」冰冷无情的目光注定白慕天等人,允禄沉声召唤。

  「奴才在。」

  允禄伸右手。「剑。」

  「是,王爷。」塔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剑放至他手中。

  「保护福晋,这回再出问题,小心本王摘你脑袋!」

  「奴才遵命。」塔布几乎贴在满儿身后。

  于是,允禄上前一步,长剑直指白慕天等人,神情阴森冷峻。

  「尔等准备好把你们的命交出来了么?」

  白慕天咬咬牙,为了大局,他不能不低头。「王爷,恕草民大胆,但草民实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爷,以致犯上死罪?」他必须先问清楚,允禄是已探知漕帮的底细所以要杀他,或只是因为不巧撞上这件事而被拖累了?

  允禄冷哼,长剑移向吕四娘,「吕氏漏网之鱼,妄想劫牢强抢钦犯,该死!」再移向白燕燕,「同伙劫牢,该死!」最后移回白慕天身上。「她们是死罪之人,你们却意图帮助她们脱逃,该死!」

  「还有,他们伤了你,该死!」允禄身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允禄眉峰微蹙,不语。

  白慕天却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允禄仍未探知漕帮的底细。「王爷,尚请恕宥舍妹年幼无知……」

  「笑死人了,二十岁了还年幼,她是仍在吃奶还是包尿布?」允禄身后又传来冷笑声。「想我十五岁就离家独自讨生活,十七岁嫁给前面这位老头子,十八岁作娘,二十岁带着儿子可怜兮兮在外面流浪……」

  允禄眉头开始打架。「满儿。」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

  若是在以往,白燕燕绝对忍不下满儿的讥嘲,但此刻,当允禄的长剑还指着她的时候,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何况是反击。

  而白慕天,他也只能当作没听见,「一切皆因舍妹太任性又无知,因与吕四娘是闺中好友,故受其蛊惑而同行,尚请王爷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低着头,嘴里说着求恕的言语,两眼却悄悄觑向一旁的吕四娘,目光含义很明显。

  为了大局只好牺牲她。

  吕四娘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垂首无语,在她计画此行动之前便已有所觉悟了。

  「……至于草民等三人,一心只想赶来阻止舍妹闯下滔天大祸,却没料到竟是王爷您当面,若是草民等早知是王爷,定然不敢与王爷您作对,甚至动手相抗,」白慕天继续说着,口吻是低声下气的,盯在地下的双目却映着冷焰般的光芒,生硬而凛然。「万望王爷看在……」

  「够了!」允禄冷叱,双眸透着狠厉寡绝的煞气。「无论尔等有何解释,本王的判决从不更改,死罪即是死罪,倘若尔等不愿乖乖受死,本王亦不过多费一番手脚罢了,但待此间事了,本王定会点齐重兵,将你漕帮上下十万属众残杀殆尽,不留半口活人……」

  白慕天脸色大变。「王爷……」

  「……即便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亦愿一肩承担,必教你漕帮在一日之内烟消云散!」

  「不!」白慕天急了。「不可!恳求王爷千万不可累我漕帮十万属众,他们都是无辜的!」

  允禄冷森森地哼了哼。「那么你们就乖乖受死吧!」

  白慕天心头一凛,顿时两难地僵住了,好半天后,他暗暗一咬牙。

  「是,草民等会束手就戮!」对反清大业有所助益的是漕帮各分帮所掌握的漕运,而不是他,所以,既然两边都是死,起码要保住漕帮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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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白燕燕惊惧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住口!」白慕天愤怒地暴叱。「事情是你惹出来的,难道还想连累整个漕帮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白燕燕撒泼地继续尖叫。「无论如何,我不要死!」

  「由不得妳!」

  白燕燕眼珠子一转,忽地掠身要逃,但白慕天仅一探手便将她抓回来。

  「敢做就要敢当,燕燕,我们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啊……」白燕燕声嘶力竭地狂叫。

  「我说过,由不得你!」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死,不要……」

  白慕天紧紧抓住白燕燕不放,后者疯了似的挣扎,甚至举短剑要刺杀白慕天以迫使他放手……

  眼看那对兄妹即将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精采年度大戏,允禄眼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朝满儿瞥去,原本凉凉在一旁闲看风景的满儿收到他的催促讯息,不禁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一步站至他身侧,横肘顶顶他的腰。

  「我说老爷子,你知道我最讨厌欠人家人情的对不对?」

  允禄再次眯起了眼。「你又想做什么?」

  满儿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总是欠了白慕天一份人情,可不可以请你放过他们这一回,好让我还了这份人情呢?」

  允禄的神情更冰冷。「倘若我说不呢?」

  「那我就离家出走,你不来找我我就不回去,不过就算你找到了我,我还是会再离家出走,再找到我,我再离家,除非你整天盯着我,不然光是找我就够忙死你了,然后你就再也没时间替皇上办事……」满儿胸有成竹地说。「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颚猝然绷紧,看得出允禄震怒非常,以至于形容显得有些狰狞。

  「柳佳氏!」

  「还是不行啊?」满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回头就走。「好吧,那你忙你的,我现在就要离家出走……呃,不对,我已经离家了,那……走远一点好了,让你找不到……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站住!」

  满儿停步回眸。「干嘛?」

  允禄怒极,脸色铁青,满口牙几乎咬碎,不过最后他仍是硬吞下那份狂怒。

  「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他咬牙切齿地怒瞪着白慕天。「白慕天,本王要你亲自押送吕四娘到杭州总督府大牢关禁,在李卫回来之前若是被她逃脱,本王便找你;倘若再有人劫狱,本王亦找你。另外,尔等四人在一年之内不许离开杭州府半步,漕帮属众若再有此种形似叛逆之行为,定然不再饶!」

  很显然的,允禄是在试探白慕天对清廷的忠诚,因为他的假身分已被识破,无法再回到漕帮去暗中查探。

  白慕天以为必定是如此,因此丝毫不敢犹豫。「草民遵命!」

  「等等!」满儿突然又岔进来,两眼憎恨地盯住白燕燕那条鞭子。「先别急着走,那条鞭子,毁了它!」

  「不要,那是我……」

  白燕燕只来得及反对个头,一眨眼,鞭子已被白慕天抢去砍成碎碎段段,下一刻,又听得满儿对她的判决。

  「还有,废了白燕燕的武功。」这个罪魁祸首,无论如何饶不了她!

  白慕天只迟疑了一瞬间,旋即出手点出一指。

  「不!」白燕燕尖声怒叫,「你敢……呃!」忽地闷哼一声,随即像只泄了气的皮囊似的跌坐地上,艰辛地喘了两口气,而后目光怨毒地瞅住满儿。「柳满儿,我发誓……唔!」又是一声轻哼,身子一歪,睡着了。

  赶在她出言闯下大祸之前,白慕天又点了她的睡穴。

  「白慕天,不是我爱说,但是……」满儿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燕燕,虽在睡梦之中,那张美艳娇容上的恶毒之色依然清晰可见。「你这个妹妹如此自私任性又骄纵蛮横,倘若你再不好好管教她,我发誓,她来惹我没关系,但她要是敢伤到我家老爷子半根寒毛,我定然饶不了她!」

  白慕天深深凝视着她,眼神奇异,良久不出声,看得允禄两眼又开始爆出火花来,幸好在火花燃起熊熊妒火之前,白慕天开口了。

  「草民会管教她的。」

  「再有,那份人情我还你了,」满儿语气生硬地又说。「所以请记住,下回你再犯到我家老爷子手上,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片刻后,白慕天等人先行离去。

  起初,满儿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是满脸不甘心的表情,但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她的表情也愈来愈古怪,最后,几人身影终至消失于她的视线之内,她的脸色更是诡异,回过头来,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允禄略显苍白的脸容上。

  好半晌后,她可怜兮兮的勾起唇角,像笑又像在哭,一脸无助地瞅着他。

  「允禄,我不想骗你,但是我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你老是为我受伤这种事了,怎么办?」

  之前那一刻,当她知道他又为了救她而受伤的时候,她是真的抓狂了,如果她也拥有允禄那种武功身手的话,当时她一定会亲手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她原不是如此残忍的人,但在那一刻里,她是真的想亲手杀了他们!

  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禁为自己当时的凶狠心态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即使是曾亲手刺杀允禄的玉含烟,她都不曾如此憎恨过,因为她了解玉含烟有不得已的立场。

  同样的,白慕天与吕四娘也有他们不得已的立场,吕四娘意图搭救自己的亲人,必然是允禄堵在这里要截杀他们,他们有权利自卫,可恨的是白燕燕竟然扔她出去,迫使允禄不得不半途收手,并再一次为救她而受伤。

  虽然允禄的伤势并不像前几次那么严重,她却反而爆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意,为什么?

  因为她愈来愈无法忍受那种眼见他为维护她而满身浴血的心痛。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呀!

  不但在意,而且好在意、好在意,在意得快受不了了,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在意得再也无法忍受,届时……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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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而允禄,身分既已曝光,他索性带着满儿住进总督府,总督府总管当即辟出府内最静谧清幽的院落让庄亲王养伤,这种事不需要征求总督的同意便可由他径行作安排。

  便是占了主寝室,相信李卫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娘子,为夫想吃瓜!想吃!想吃!想吃得不得了!」

  荷池畔,沁凉的树荫底下,某人闲躺在竹榻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喃喃嘟囔个没停,满儿又好笑又好气地斜睨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就只会这一百零一招,遇上自己应付不了的状况就赶金禄出来安抚她。

  「瓜要镇凉了才好吃,待会儿佟桂自然会切来给你,现在……」满儿塞了一颗葡萄给他。「喏,先吃这顶着吧!」

  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大大的眼儿笑成两弯月。

  「你不是这么馋吧?」满儿也咯咯笑着,因为他的舌头正在嘴里挑逗她。

  欲情荡漾的眸子暧昧地眨呀眨的。

  「不行,」满儿笑得更大声。「你的伤还没收口呢!」

  「有什么关系。」一开口说话,被她的手指头逃去,金禄有点懊恼,「为夫还要吃葡萄。」想要诱她再入壳。

  「好,给你!」满儿将整串葡萄全给他,然后起身逃开。

  金禄立刻下榻追去,右腿一拐一拐的跛得好不辛苦。

  满儿没跑两步便回过头来,娇嗔,「喂喂喂,大夫说过,伤势收口之前最好不要走动,忘了吗?」

  金禄一把捉住她,嘻嘻一笑。「那娘子就不要颠儿让为夫追嘛!」

  满儿白他一眼,扶他回到竹榻坐下,两脚全给他抬回榻上。

  「除非要回房睡觉,否则这条腿不准再给我放下去了!」

  金禄没吭声,一双眸子却哀怨地自两扇长睫毛下瞅住她,满儿看得好笑,忍不住捏捏他的腮帮子。

  「夫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可爱耶!」

  闻言,金禄揉着被捏痛的脸颊,装模作样地抽抽鼻子,再拿袖子按按眼角,满儿再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佟桂果然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来到荷池畔,后头还跟着塔布。

  「王爷,李卫大人求见。」

  金禄偷瞄一下满儿,见她没有反对的表示,这才点点头,掂起一块西瓜。

  「叫他来吧!」

  不一会儿,高大硕实的李卫便随着塔布来到,诚惶诚恐地哈腰打下千去。

  「卑职见过王爷、福晋。」

  金禄却好像没听见也没瞧见,兀自慢条斯理地吃他的瓜,李卫便也不敢起身,提心吊胆地等候着。

  直到整盘西瓜去了一大半,金禄才懒洋洋地瞥他一眼。

  「我说李卫,你……真的很蠢,知道么?」

  脑袋垂得更低,满头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洒,「卑职该死,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卫连声求恕。

  金禄慢吞吞地坐正,佟桂立刻递上湿毛巾给他擦手。

  「罢了,虽说做事莽撞粗犷了些,想你也是实心为皇上办事儿,就恕过你一回吧。不过,你最好留点神儿,吕四娘一身武功不容小觑,若是让她给颠儿了,本王可保不了你。要知道,我家娘子撂下话来了,在本王伤势大好之前,她不准我再跟人家拚斗,无论出了啥事儿,本王都只能看着,懂么?」

  「卑职明白。」

  「别再上当了。」

  「卑职省得。」

  金禄颔首。「好,你可以退下了。」

  「谢王爷。」

  李卫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月牙门后方始转身离开,金禄又朝塔布点了一下头,塔布会意,离开一会儿又带来另一人,然后偕同佟桂退出去,满儿仍坐在一侧,好奇地打量那个人。

  「如何?」金禄语气慵懒地问。

  「果如王爷所料,他们被白慕天留下了。」

  「很好,继续按照计画进行。」

  「卑职遵命。」

  「盯紧点儿,可也别给逮着了。」

  「卑职知道。」

  然后,那人也离去了。

  微风,懒懒地吹拂着,吹得人昏昏欲睡,金禄不由打了个呵欠,往后躺,两眼阖上了。

  「倦了?」满儿轻声问。「要回房里睡吗?」

  「不要,这儿凉快,就睡这儿。」

  「是喔,等日头黑了,看你不被蚊子咬死才怪!」

  金禄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捏了一下。「娘子想问就问吧。」

  真厉害,连眼都没张开,居然「看」得出她有问题想问!

  好吧,既然他叫她问,她就问。「那日,为什么?」

  她的问题说得没头没尾,连个主题都没有,不过金禄一听就知道她在问什么。

  「为夫说过,四哥要我安插内应到漕帮里头,所以为夫便先行设法混进去,待他们完全信任我,对我毫无半点疑心之后,届时若是有人去警告白慕天说我是清廷派去的人,而结果也证实他们的警告确然是事实……」

  「那个警告他们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他们的感激,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白慕天的信任,」满儿恍然大悟地喃喃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呀他!」

  「他们。」

  「呃?」

  「一个不保险,两个才够稳当。」

  「是是是,你考虑得最稳当。」满儿随口应和,顺手把薄被子拉上。「所以,你算是把他们安插进去了?」

  「不仅如此,为免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白慕天必然会把他们留在身边,以防再有朝廷的人混进去。不过……」金禄睁眼,苦笑。「出了一点为夫未能事先预料到的状况,以至于演变成那日的结果……」

  「吕四娘企图劫牢救人?」满儿猜测道。

  金禄颔首。「而李卫那个莽夫居然也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为夫只好代他去阻止吕四娘。更糟糕的是,白燕燕竟然也跟着来了,白慕天只好追上来阻止,于是为夫便面临必须杀了他们,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的窘境……」

  「我懂、我懂,」满儿连连点头。「你必须杀了他们,因为在正常情况之下,庄亲王一定会杀了他们;但是你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因为你的计画都是依白慕天而定的,他一死,你的计画就被打乱了,所以……」

  纤指顶上他胸前。「你需要我给你一个借口放过他们,好让情况顺着你的计画进行,又不至于引起他们的疑心,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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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禄咧嘴笑得像个纯真的孩童。「幸亏娘子与我的默契够足,为夫我一个字儿都不曾出口,娘子便意会了为夫的心思。」

  满儿横他一眼。「可是你就不了解我的心思。」

  展臂揽过她来贴上他的胸,「了解、了解,我了解,可是……」金禄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背。「我真的不在意呀!换了是娘子你,定然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也同样不会在意,不是么?」

  「你这个比喻真差劲,」满儿不屑地说。「事实上一直都是你在为我受苦。」

  静了一下,「好吧,那换个词儿。」金禄继续摩挲她的背。「生孩子好辛苦,对不?但娘子始终毫无怨言的替我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

  「这个说法更可笑,」满儿嗤之以鼻地再哼回去。「你根本不喜欢孩子。」

  又静了一下。「娘子,别挫磨为夫嘛!」没辙了,只好耍赖。

  「谁折磨你啦,明明是你在折磨我呀!」

  半晌后。

  「娘子,你不会又想着要离开为夫我吧?」金禄忐忑地问。

  「废话,当然不会!」两眼娇瞋地往上瞟去。「这种事不用再问了好不好?」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金禄喃喃道,暗暗挥去一头冷汗。「我说娘子你就甭想太多了,为夫最宝贝的就是娘子你,只要娘子没事儿,为夫我挨上这点儿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柔荑悄悄探入衣衫内轻抚扎实在他胸膛上的绷带,「可是我会心疼嘛!」满儿呢喃道。

  「这……」金禄为难地苦着脸,两条秀气的眉毛揪成一堆。「娘子妳究竟想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你被砍成一堆肉酱?为夫虽然受伤,这两口气却还在,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酱,可就没戏唱了!」

  「我又不会唱戏。」

  「唉,娘子,你又掰我文儿了!」

  「我本来就不会唱戏嘛!」

  「……好吧,那我这么说:为夫虽然受伤,却还是能陪娘子你上床,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酱,谁来陪为夫我上床?」

  「……」

  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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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天儿更热了,除非不得已,这种天气没人愿意出去烤成焦炭,偏偏某人却频频吵着要出门。

  「可以了吧,娘子?大夫都说我背上的伤好了不是?」

  「腿上的伤可还没好。」满儿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作她的女红。「谁让你老是走动,伤口总是合不了,哼,自作自受!」

  那日金禄生辰,满儿亲手把礼物送给他,得到他惊喜又开心的回应──他爱死了那两幅画。但没过两天,当他得知那两幅画竟是用他的画换来的,便坚持要把她的画像讨回来。

  他不允许别人拥有她的画像。

  自那而后,他便天天吵着要出门,一天照三餐,外加点心和消夜,每日不厌其烦地缠着她绕来绕去,唠唠叨叨,烦得她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已经收口了啦!」

  「还没好。」

  「但大夫说再过十天上下便可痊愈了。」

  「那就是还要十天上下。」

  「娘子啊……」

  真是够了!

  满儿受不了的放下女红。「坐轿!」

  「坐……坐轿?」金禄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或闺阁姑娘家!」

  「不坐?那就算了!」满儿低头继续缝缝补补,懒得再理他。

  「嗳,算了?」金禄一惊,「不不不,不能算了、不能算了!好好好,为夫坐轿、为夫坐轿!」回头,呻吟。「天哪,这还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坐轿呢!」

  幸好不是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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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老太爷人好说话,要取回那幅画并不难,金禄只要当场挥毫再画一幅画交换即可。

  巧的是,当金禄正在画作时,恰好一位朋友来造访马老太爷,那是位看上去相当率性的文士,不知为何,看着金禄画了一会儿,他竟也手痒起来,摊开画纸也在一旁画起来了。

  待金禄画好后,也去看文士画画,看着看着,金禄忽又摊开另一张画纸再画;等文士画好,再去看金禄的,扬一扬眉,也画起第二张来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张、我一张画个没完,满儿不觉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他们竟然还在画,一边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对话,滔滔不绝,意气飞扬。

  男人!

  满儿抚额哀叹。

  自这日起,金禄便天天跑到马老太爷宅邸去和那位文士一起画画,满儿跟了两日后就没再去。

  要在那里打瞌睡,不如留在总督府里喂蚊子,起码自在多了。

  令她暗自欣喜的是,金禄的画上落款都用上了她送给他的石印,而且他确实在马老太爷宅邸画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快意。

  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陪她,而是他过得轻不轻松、愉不愉快。

  虽然他是为了她而受伤,但若因此而能让他得到一段轻松惬意的日子,做的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见的是他自己想要见的人,谈的是他自己想要谈论的话题,她反倒能释然一些,心里头也不会再那么在意他是为了她才受伤,反而庆幸他能藉此机会过上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或许金禄也隐约察觉到了她这种想法,因此这日他一回来便捧出最可爱的表情来向她央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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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待此间事了,咱们上杨州去逛逛如何?」

  「杨州?」满儿想了一下。「那人回去啦?」

  「回去了。」

  「他邀你去找他?」

  金禄嘿嘿笑。「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莫过于娘子也。」

  「别乱捧,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满儿笑骂。「你想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你很少跟人家谈得来,为什么那人就行呢?」

  金禄耸耸肩。「因为他很怪。」

  「怪?」满儿怔了怔。「哪里怪?」

  「性情怪,言行怪,文章怪,画画也怪。」

  怎么不说他自己最奇怪?

  「所以他就是一个怪人啰?」

  「不,他只是性情格外狂放不羁、随性所欲。」

  「唔……」满儿点点头。「这样的人或许是会有点怪。」

  「他说杨州有比他更怪的人哦!」金禄兴致勃勃地说。

  「所以你想去看看?」就跟小孩子一样。「没问题,你要真想去就去。」

  「我是想去,不过……」金禄双臂环住她,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歉疚之色。「就是怕会冷落了娘子你。」

  「冷落?」满儿两眼一翻。「拜托,我比你更忙耶!」忙着研究食谱上的素斋为什么经过她的手煮出来之后,味道竟然跟她在寺庙里吃到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娘子在忙啥?」金禄疑惑地问。

  「忙……」顿住,满儿摇摇头。「不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一直待在总督府里,绝对没有到处乱跑,你问塔布就知道了。」

  「不必问,我相信娘子。」

  「相信就好。」依偎在他胸前,满儿仰起脸来。「啊,对了,我都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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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后未久,一阵雨落,凉意随之降临,清风徐徐飘来,淡淡的桂花香中隐含着一丝幽冷的气息,一种轻柔沉静的幽冷,不是真正的冻寒,只是让人恍然顿悟:秋,来了。

  取来一条薄毯子,满儿悄悄替金禄盖上,他躺在书房里的锦榻上睡着了,双手交迭在脑后,脸上盖着一本书,微微打着呼噜,非常闲适。

  回到书桌后,满儿准备继续研究食谱里究竟是哪里被她疏忽了。

  「福晋。」塔布不知何时摸来她身后。

  「嘘,小声点!」满儿压细嗓门,指指锦榻,意谓别吵醒正在和周公研究棋艺的人。「什么事?」

  「有人要见王爷。」塔布也把声音放到最轻。

  「王爷睡着了,叫他晚点再来。」

  塔布脸现为难之色。「可是……」

  「让他进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既不是塔布,更不是满儿,还带着点儿困意,话说的有些含糊,仿佛还没睡醒。

  满儿愕然回眸。「咦?原来你醒着!」

  「不,我才醒。」榻上的人一动也未动,声音从书本下面传出来。「让他进来吧!」

  那人一进来,满儿立刻注意到是六月那时候来见金禄的那个人。

  「什么事?」金禄懒洋洋地问,还是一动不动。

  「找到了。」

  「确定?」

  「确定。」

  「好,你去找李卫,告诉他本王要见他,要他在二堂等候。」

  那人离去片刻后,金禄方才慢条斯理地取下脸上的书,坐起来,慵懒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对满儿咧开一嘴灿烂的笑。

  「娘子,为夫立刻得出门去办件事儿,办妥之后,咱们就可以离开杭州了,在那之前,娘子有什么事待办就赶紧办好,或者想要为夫陪你上哪儿去遛遛也行,全依着娘子你了。」

  满儿点点头,随口问:「你要上哪儿?」

  眼儿眨了一下。「回京后再告诉娘子可好?」

  满儿耸耸肩。「无所谓。」

  于是,金禄也出去了,满儿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思索片刻。

  「塔布!」

  「奴才在。」

  「可以帮我跑趟康桥镇吗?」

  就她而言,食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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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前夕,金禄回来了。

  「娘子,我回来了!」

  「你的事办妥了?」

  「妥了。」

  「好,那先陪我上柳家一趟……」

  他们一起到柳家道别,还在那儿住了一宿。翌日,他们又跑到白鹤峰下去捡桂花瓣。

  不似梅兰竹菊那般孤傲清高,桂花是朴实无华的,却也有它淡泊自甘的美,幽幽的香气清可绝空,浓能远溢。而在这中秋时节里,迟开的花儿方始舒瓣吐蕊,早开的花瓣却已是落英缤纷,如细雨般飘落着星星点点的桂花雨。

  「以前怎地没见娘子你来捡过?」

  「时节不对呀,而且……」满儿仰着娇靥,任凭落花跌上她的眼、她的嘴,感受那诗样的情怀。「我想要你陪我一起来。」

  双臂自后环住她,小嘴儿俯下来贴上她的耳。「桂子落佳人,天香云外飘。」

  满儿噗哧失笑,「你擅改宋之问的诗!」她指控。

  「叫他来告我吧!」金禄喃喃道。

  「他早就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要是真来告你,」满儿咯咯笑着。「你就该吓死了!」

  舌尖儿偷偷冒出来舔了她一下。「捡完了桂子又要上哪儿呢?」

  回眸,满儿嫣然一笑。「当然是游湖去!」

  「啊……」金禄恍悟地点点头。「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答对了!」中秋夜游湖赏月,理所当然!

  「娘子你忘了曾发过誓绝不再搭船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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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湖上的游船本就多,大小船只不下数百艘,中秋夜里更添上百舫,宫灯水灯繁如灿星,沿湖游月通宵彻晓,天不亮不休,就连苏堤之上亦有人联袂踏歌,热闹非凡。

  「原来中秋游湖赏月是这种滋味……」斜倚在长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满儿低低叹息。「真是不错啊!」

  清冽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带着丝丝凉意的桂花香轻拂过鼻端,清雅馥郁、醉人心扉,远处飘来丝竹悠扬,近处有人在吟诗作对,这份诗情画意并不是随处可寻,随时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么,怎地从不曾来游过湖?」

  「错,我是富阳县人。」

  「那儿离这并不远。」

  「是没错,但是……」满儿往后躺入金禄怀里。「嫁给你之前,没人愿意带我来游湖;嫁给你之后,你也没空带我来游湖……」哼了哼。「事实上,你根本没多少时间陪我。」

  「对不起,娘子。」温柔的唇瓣在她额上印下一记。「为夫保证,待此间事了,往后,能推掉的工作为夫便尽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码也要少出点远门。」

  满儿轻叹。「其实我也不是说要你整天闲闲没事在家陪我就好,横竖你在家里多半也都是在看书,这本看完看那本,成天到晚看个不停,就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连让你陪我散散步都不肯……」

  「行行行,往后只要娘子说一声,为夫定然会陪娘子你遛弯儿,爱遛多久就遛多久,嗯?」

  「最好是。」满儿瞟他一眼,意谓:看你将来的表现啦!「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说,若是为百姓,身为大清皇族的你自然要尽点心力。只是……」红唇嗔怨地撅了撅。「我不喜欢皇上老是把最危险的工作丢给你,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像十三哥那样累垮了,然后……唔!」

  檀口被捂住,不给她说出那个字眼。

  「我保证不会,娘子,你且放宽心,甭再想太多了!」

  「我怎能不想,」满儿幽幽呢喃。「连十五哥都过世了,他才三十九岁耶!」

  「那又如何,为夫我也不过才二十七呀!」

  二十七?

  他返老还童啦?

  满儿愕然回眸,却见金禄状似无辜地猛眨巴着大眼睛,那张笑吟吟的脸庞肌肤细致粉嫩,五官纯真又柔和,又圆又大的眼眸更透着一股娇憨的神韵,说他二十七岁还嫌太多了呢!

  不,他根本就没老过。

  「没错!没错!」她不禁哈哈大笑。「你还比我小呢,来,快叫我姊姊!」

  「娘子!」金禄幽怨地横她一眼。

  一侧,佟桂抿唇窃笑。

  「爷,夫人,桂花栗子羹正凉着呢,要不要进去先吃点儿?」

  他们所搭的这艘画舫是由李卫代为安排的,共分前中后三进,前进花棚为顶叶雕扶栏,藤椅长榻圆几方凳,正适于赏月;中舱有如一般人家的轩厅,花格窗框百叶垂帘,宽敞又舒适,起码可摆上三桌酒席;后舱则备有床铺寝具,可供休憩。

  整艘画舫雕栏画栱,古朴典雅,行运平稳,如坐平地,周围更悬挂着二十几盏精致细巧的琉璃宫灯,平添几许秀逸婉约。

  「不,既要赏月,躲进里头去算什么,把吃喝的全给搬出来吧!」

  在塔布的帮忙之下,佟桂很快就把吃喝的全搬出来了,然后,满儿对佟桂暧昧地挤挤眼。

  「你们也备一份离我们远点去吃喝,别碍着我和爷说悄悄话了。」

  佟桂脸红了,她明白福晋话里的意思和表面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其实福晋是要她和塔布也找个地方去你侬我侬一下,别辜负了这份月下的浪漫时分。

  这是福晋的「命令」,她自然不能拒绝。

  于是,两人各自端了一些吃的喝的躲回中舱里头去了,门虽没有关上,但隔有白色荷叶布幔,谁也看不见谁,这该够「远」了吧?

  「嗯,这桂花栗子羹真的很凉呢,来,夫君,这给你尝尝!」

  满儿舀了一小碗要给金禄,金禄却不伸手拿,反把小嘴儿嘟过来,那模样儿可爱的有点滑稽。

  「喂我。」

  满儿吃吃笑着喂他一匙羹。

  「好甜!」金禄心满意足地舔舔唇瓣。「还要!」

  贪看他那可爱的模样,满儿便也顺着他的意,一匙匙喂他,自己也吃着,一面闲聊一面赏月。吃完了羹再吃糖桂花,饮桂花酒,见他饮了桂花酒后,双颊嫣红煞是诱人,忍不住凑上去亲他一下,暗暗决定要多灌他几杯。

  「咦?那船上怎么都是女人?」

  金禄不经意瞟去一眼,「花魁的花船。」一杯饮尽。

  满儿立刻再为他斟满。「是吗?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上过花魁的船?」

  见她的眼神怀疑地在他身上打转,金禄心头不由开始打起鼓来,「没的事!没的事!娘子可别乱栽赃冤枉我啊!」忙不迭地摇手否认。

  「冤枉?」满儿扶着他端杯的手让他饮下酒,再为他斟上满杯。「那你怎会知道那就是花魁的船?」

  金禄唉了一声。「娘子啊,你没瞧见船头船尾那两盏大红灯笼么?」

  「灯笼?」满儿再一次扶他的手让他饮下酒,又为他斟满,再回眸去瞧。「原来是湘红院的船。」

  看看手上的酒杯,金禄若有所悟地淡淡一哂,自行仰杯饮尽。「没错。」

  转回头来,见他杯空了,忙再斟满。「啧,居然做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生意才好。」金禄咕哝,再仰杯饮干。

  「你说什么?」满儿眼眯了。

  「没!没!」金禄打着哈哈,两眼溜到别处去。「为夫喝酒,喝酒!」

  满儿哼了哼,为他斟满酒杯,转眸再望向另一边,「哎呀,那边有位姑娘在唱小书呢,咱们也过去听!」于是大声吩咐船后的篙夫把画舫撑过去。

  篙夫立刻将篙子插入湖底用力撑船,画舫便从静止状态开始移动。

  「我唱给娘子听吧!」

  「你也会唱小书?」

  「……不会。」

  「那就请闭嘴!」


  那是一艘小船,船头船尾各挂一盏明亮的水灯,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小船上那两个人,一个拉胡琴的大胡子壮汉,由于胡子实在太大把了,看不出实际年岁,另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唱《双姝凤》。

  虽然那个大胡子没啥看头,但姑娘人长得秀丽活泼,歌声婉转动人,凑上去或听或看的船还真不少,都围成了一圈。

  半个多时辰过去,恰好告一段落,小船开始划到各艘船边去领赏,领完了赏再继续往下唱,不然一口气唱完大家全跑光了,他们的口水不都白费了。

  满儿吁了口气,「唱得还真不赖呢,教人听了欲罢不能!」侧首想叫金禄多赏点,不想却见金禄满脸通红地躺在她怀里呼噜呼噜大睡,甲板上那一小坛桂花露酒不知何时竟已见底,涓滴不剩,她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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