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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连载]西岭雪人鬼情系列之《不喝孟婆汤》! 第20楼
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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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逢

当雪冰蝉出现在苏慕家门口时,苏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他梦中的公主,那天边的女神,真的会降临一个穷小子的家吗?
    “公子,我可以进来吗?”雪冰蝉巧笑嫣然。
    她叫他公子,一如前世。然而苏慕却清醒过来,地知道这是今世的雪经理,不是前生那个小丫环。因为,面前的雪冰蝉是这样的自信、磊落,脸上没有半分凄苦彷徨。
    他端给仔杯洛神红茶,红得像血。
    “前世,你常常给我泡茶。”他说,如诉衷肠,如劳家常。
    而她丝毫不觉得突兀,自然而然地接口:“但你从来没有夸过我的茶泡得好,你最多会夸一句好酒。”
    “你最擅长煮的是青梅酒。有一次我和你聊起三国时,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
    “我记得的。那天是满月,我们在滴翠亭喝酒下棋说三国,把滴翠亭来比青梅亭,曹操感慨过‘今天下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但是你却只叹独孤无敌。”
    “我记得,当时你劝我不如学李白:‘举杯邀明白,对影成三人。’”
    “但是你要我陪你下棋,说自己好歹强过李白,不必邀月成伴,而有我陪你对弃。”
    “那你还记得那盘棋是谁赢了吗?”
    “当然是你,公子,”冰蝉温柔地说,“公子所向披靡,从来都没有输过。”
    苏慕只觉得荡气回肠。
    这一刻,已经分不清前世与今生,也分不清眼前的雪冰蝉,究竟是哪一世的雪冰蝉。
    屋子里仿佛起了一阵雾,他变成青衣长剑的古代武士,而她是束发缠腰的落难公主。
    时间和空窨完全混淆了。当感情的潮水烟没了时间的海洋,千古也就在一念之间,隔了千秋万代,物换星移,然而爱的誓言,何时有过不同?
    苏慕与雪冰蝉,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容质疑的感情,那就是人间最珍贵的——爱!
  
    曾经,雪冰蝉苦心孤诣地设法酿制新酒。
    一心一意,千方百计,要造一种醇而不烈醉而不倒的新酒。
    苏慕遮好饮,但是从来没有醉过。
    也许,是因为他不敢醉。
    也许,是因为他不会醉。
    一个多疑的人是不可以让自己喝醉的;而一个无情的人想醉也很难。
    这两条,他都具备,具是个中翘楚。
    这样的人,怎么会醉?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很想醉一场,想尝一尝醉的滋味。
    人,岂非都好奇于自己所不知道的领域?
    所以,雪冰蝉想酿造一种酒,可以满足公子醉一次欲望,却不会伤他的身。
    试验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人家说酒后吐真言,如果公了醉,他会说些什么呢?
    公子技冠天下,却时时抑郁不乐,有时,她会尝试走近他。
    “公子,你的家人呢?”
    “被仇家杀光了,”他面无表情,“我已经没有亲人。”
    她的心立刻疼起来,脱口而出:“但我会永远伴着你的。”
    “你?”他眯起眼,嘲弄地看着她。
    她立刻觉出了自己的卑微。
    卑微,并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婢女,而是因为她爱上他。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变得没有地址,卑微,无助,自己轻视自己。
    她低下头,回到酒坊继续试验她的新酒。
    也许,只有醉酒,可以让她与他有一次平等的对话。
    为了寻找一种最好的酿酒材料,她远赴长白山天池,取寒冰化水,以为酒引。
    然而,酒未成,身先死,他没有来得及喝上她为他酿制的冰蝉酒,她却已经先为他喝下忘情散。而那些寒冰酒引,也在酒坊大火中化为灰烬……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着一身白衣从我面前经过,我不由自主,跟着你走了整整一条街,可是你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在大厦的楼下,你吵着要见我,满口里嚷着什么前世今生,说要给我讲故事。记得,当时我还叫保安送你去警察局呢。”
  “是呀,那次我和保安大打出手,却仍然不能留住你。朝思暮想,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和你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地做竟夕之谈。”
  “但是后来我想见你,愿与你做竟夕之谈的时候,你却失踪了。竹叶青说你不愿意见我,为什么?”
  “我前负你太多,今生受再多的折磨也是应该的,我不想再借你转运,宁可受百世惩罚。”
  “但那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虽然每次我回忆起来都觉得很痛苦,可是现在的你毕竟不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忘记过去,重新来过?”
  “是呀,忘记可以带给你平稳的生活,记忆却只能使你痛苦。但是我们被命运诅咒,命中注定,只有你记起所有的事情,并且心甘情愿地宽恕,我才能真正解脱咒语。”
  这是两个失散了太久的情人,走过茫茫的时间的荒野,终于又走在一起,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太多的旧要叙。
  他们从前世谈到今生,从初识谈到相思,没有丝毫的陌生,没有半分的遮掩,仿佛两个穿过坟墓站在上帝面前的灵魂,肝胆相照。
  他们像情侣一样地开始约会,有着那么深厚的历史做积淀,他们的爱,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的追求与期待,就直接进入了最深沉的苦涩期。
  然而爱得愈深,就愈痛苦。
  因为记忆。
  那些记忆,往往发生在最快乐的时候。
  有人说所有的爱情都会经历痛苦,然而世上可有一对情侣,会像他们这样,每当情投意合之际,记忆就会不请自来,让刚才还沉浸在爱情甜蜜里的心境在刹那间变得苦涩晦暗,痛不欲生?
  风花雪月不一定是柔美浪漫,灵犀相通也不代表心心相印,执手相望之际,最深沉的爱情和最痛苦的记忆,便一同复活了……
  
  除了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个人放弃所有的自尊与自由,甘愿为人作婢,无怨无悔?
  雪冰蝉在苏府虽然自谦为仆,上上下下却都知道主子许了她自由身,并不敢拿她当下人看待,脚前脚后只赶着叫“雪姑娘”,大事小情只向她问主意。苏慕遮面前,也只有她可以平起平坐,同桌共饮。
  但是冰蝉从不拿腔作势,居功自傲,总是待人谦恭,事事亲力亲为。寻常小菜,只要经了她手,便有一番不同滋味;苏慕遮早晨必饮的一杯莲子茶,也只有雪冰蝉泡制的最为可口,苦而不忍,香而不腻。
  渐渐地,连苏慕遮都习惯了她的服侍,一会儿不在身边,就要差人找来。但是同时,她的过分顺从也让他不知道珍惜,而越来直视她为府里摆设,仿佛她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一日,楚地首富楚半山带女儿来府上做客,一住半月,言语间,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苏慕遮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明确拒绝。
  楚家大小姐楚玉环,相貌美艳,而生性泼辣,一早已扬言非赌林第一高手不嫁。她看中了苏慕遮,可是苏慕遮对她却只是忽冷忽热,不远不近,软硬不吃,声色不动。
  泼辣的人处事向来有个原则,就是如果事情不合己意,必然不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而一定要迁怒于人,她的迁怒对像就是——雪冰蝉。
  雪冰蝉的美丽,雪冰蝉的高贵,雪冰蝉在苏府的地位超然,深得人心,事事都让她觉得碍眼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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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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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你府上出入随意,举止无礼,哪里像个丫头?”她向苏慕遮饶舌,“看她那套打扮,终年一件白袍子,跟穿孝似的,你也不嫌忌讳。跟她说话,爱搭不理,死眉瞪眼的,木头都比她多口活气儿。不过略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当天女下凡了。”
  苏慕遮只是淡然:“是吗?”
  “怎么不是?而且没有礼貌,架子大得不得了。支使她端杯茶来,她都是不情不愿的,我那天散步,想去酒坊转转,她居然守在门口不叫叫下人给我开门,还说什么酒坊重地不可参观。倒好像她是小姐,我是仆人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个丫头,这样没上没下的,你也不好好管教一下。”
  “那么,就交给你帮我调教调教可好?”苏慕遮轻佻地调侃,一副浪子相。
  楚玉环再泼辣也毕竟是女儿家,不禁红了脸:“我不是苏府女主人,有什么资格调教丫头?”
  但是背转身,她却当真端起女主人的架子来,命冰蝉当夜抱枕褥到她的屋中服侍。
  冰蝉傲然不从,淡淡说:“我虽然是我们家公子的侍女,却不是别人的丫头。楚小姐,恕不能奉陪!”
  “回来!”楚玉环恼了,“你也知道你只是侍女,可不是仕女,端什么小姐架子?”
  “谢谢楚小姐指教。”冰蝉回头,平静地看着她,“楚小姐还有什么事吗?或者,我替您把您的丫头找来?”
  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激怒了楚玉环,一个被激怒的人往往会口不择言,说出心底最深的秘密。
  “如果我嫁给了你家公子呢,你不要叫我一声夫人?”楚玉环凶悍地问,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有什么所谓,对方只是一个丫头罢了。在丫头面前,何必谨慎
“就算你做了苏府女主人,你也只是苏公子的夫人,不是我的主人,”雪冰蝉冷淡地说,“何况,也等到做了之后再说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楚大小姐大怒,“我如果不让苏慕遮罚你,我就不姓楚。”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演绎的,苏慕遮叫来了雪冰蝉:“立刻去给楚小姐跑下,向她道歉。”
  “我不会去的。”冰蝉摇头,这是她对公子的第一次忤逆。“我不是楚家的丫头,凭什么要跪?”
  苏慕遮意外之余,倒真的有了些兴致,逼近一步:“你当真不跪?”
  “不跪!”雪冰蝉天性中的高贵发作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昂起头,凛然地说:“除了天地与公子,我不会跪任何人!”
  “那却是为什么?”苏慕遮嘲弄地看着雪冰蝉,口气轻慢:“如果我娶了楚玉环为妻,她和我就是两位一体,你尊重她,也就是尊重我。你可以跪,为什么不能跪她?”
  雪冰蝉被刺痛了,公子有一天会结婚,会娶妻,他的妻子将成为她的女主人,对她颐指气使,欺凌她,甚至撵走她。那一天迫在遐睫,她将失去她的公子,再不能跟随在他身边。
  她抬起头,看着苏慕遮,不说话。灞桥梅林一战,她跟定了他,放弃他许她的自由,宁可入府为仆,甚至做得比所有的仆人加起来为他做的多。可是他不领情,他拥有了她的自由,便随时准备将它像礼物一样送给别人,让别人分享他对她的特权。在杭州迷园是这样,回到静翠湖还是这样。何其残忍?
  而这残忍在继续,苏慕遮嘲讽的笑像一柄剑一下下地切割着她的心,他晒笑着,仿佛在说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你既不是丫头,却又死乞白赖地跟着我,算什么?莫非,你爱上了我?”
  “是。”雪冰蝉忽然清脆地回答,完全豁出去,“只有爱,才会让我如此的没有地址,没有自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没想到,苏慕遮竟这样评价,“楚玉环说你没上没下,不主不仆。我也觉得不方便再留你,你走吧。”
  “你真的要我走?”
  “要么离开我这苏府,要么去给楚玉环跪下,这两样,你选哪样?”他折磨她,并以折磨她为乐,就像猫玩老鼠,“带着你的枕头,滚到楚玉环的屋子里去,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做不到,也不用来见我了。”
  “公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雪冰蝉终于流泪,她看着苏慕遮,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表白,也是唯一的一次怨愤:“我一生中,唯一的错,只不过是爱上了你。就因为我爱你,你便可以任意羞辱我,作践我,讨厌我!难道爱你,是这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雪冰蝉在梦中辗转反侧。
  以前,她只睡着,就像一只没有变成蝴蝶的蛹,异常酣熟。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每晚蠢蠢欲动,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断地抖动着她长长的睫毛,仿佛蝴蝶扑着它的翅膀,哪怕再细微的声响也能将她将惊醒,而她一旦醒来,眼睛中立刻流露出不安与悸动,甚至不需要经历那个从蒙胧到清醒的过程。她几乎就是为了灾难而准备着,时刻忧虚并等待它的降临。
  而那个灾难,就是苏慕,以及她的关于他的记忆。
  记忆自喝下忘情散之后中断,变得空白。
  忘情散。是因为那样的绝境,才逼使她不得不孤注一掷,以喝下忘情散出卖灵魂为代价留在他的身边。
  后来呢?
  她再次问自己,后来呢?变成“武媒”后的自己是怎样的结局?她终于留在公子身边了,但是公子如何待她?他娶了楚玉环没有?
  雪冰蝉坐起来,把脸埋在手心里,接了满手的泪。
  她已经连着几个晚上没有好睡了,连龙涎香都于事无补。每到深夜,前世的记忆就会来叩她的门,令她痛楚不堪,辗转难眠。
  她越来越害怕那些突如其来的苦难记忆。
  随着她的记忆渐渐复苏,她的痛苦也越来越深重,每想起一点往事,都会令她的痛楚加重一分。谁会愿意生活在旧日的灾难里?
  如果相爱就意味着重复痛苦回忆,那么这一段感情,可还值得祝福?
  她不住对自己说:那是前世,是过去,和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苏慕无关!
  但是有什么用呢?前世也罢,今生也罢,雪冰蝉还是雪冰蝉,她们拥有同一颗心,也就拥有同样的爱与痛楚!她渴望见到苏慕,希望分分秒秒与他在一起;但是又害怕见到他,再次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记忆如影随形,让爱人的心饱受折磨。
  窗外仿佛起风了,有隐隐的声响,如泣如诉。月光透过窗纱铺了一地,宛如秋霜,透着一股寒意,照着她辗转反侧——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是她前生最喜欢的词,后来那滴相思泪化作了苏慕的心。
  “苏慕,苏慕。”她沉吟着,不知是甜蜜还是悲伤。苏慕的名字,像一柄带刺的剑,在她的心里翻绞,每念起一次,疼痛便加重一分。她的心,已是千疮百孔。
  什么叫刻骨铭心?什么叫生不如死?原来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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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如果加上冰淇淋...它们就会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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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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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如离去

茫茫草原,他与她并驾齐驱,打马狂奔。
  每年一度的校场围鹿,是苏慕遮必会参加的豪赌——他既然把自己库房取名“问鼎楼”,自然不会忽视“逐鹿中原”这样的项目。
  别人参赛都会组织一支马队,这样才有君有臣,有主猎亦有帮猎,有冲锋陷阵的,也有不求有功但求干扰对方的,所谓丢卒保车,围魏救赵。
  然而苏慕遮却从来都是单枪匹马。
  在他眼中,向来只有对手,没有伙伴。所有的人都是配角,要么输给他,要么远离他。
  他不屑于与任何人为伍,或者为友。
  但今年与往年不同,他带了一个娇媚如花的同伴,雪冰蝉。
  是冰蝉自告奋勇请缨而来的,她说,她可以为他暖酒。
  骑手在打猎的时候一定会喝酒,而喝热酒当然比喝冷酒好。在大雪天里,喝一壶热热的花雕,补充体力,简直比参汤还更有效。
  所以,他难得地点了头,说,跟上吧。
  “跟上吧。”就像他第一次在六博上赢了她之后说过的。
  那次,她跟上了他,而这次,他差一点就丢下了她。
  她在奔跑中坠马。
  在马队的围追堵截中坠马。
  虽然他们的目标其实是苏慕遮而不是她,但她难免池鱼水殃。
  有暗箭破空而来,直奔向他的背心。他身后长眼,背使长剑一一拨开,并不回头。
  江湖人猎鹿,明修栈道是赢,暗度陈仓也是赢,并不讲求公平。
  她跟在他身边,左右支绌,柔弱的她,不可能是整票训练有素的马队的对手。眼见一箭飞向他,她不顾一切,猛扑上去,挡在在前。
  箭射中了她,血像水一样喷出来,她翻身落马。
  然而他看也不看她,便打马自她身上跃过,一路前行。
  纷沓的马蹄溅起落雪,将天地连成一片,骑手们在雪中呼啸奔猎,而他的身影,永远是最矫健出色的。
  逐鹿中原,谁主沉浮?
  所有的男人都有帝王欲,称霸武林和九五至尊,是一样的英雄。
  他们视荣誉为生命。在胜利面前,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置之度外,何况他人?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她丝毫不怪他,即使匍匐在地,血洒在雪地上,溅开万朵梅花,她不会怨怪,也不会觉得疼,她的心里只有公子,没有自己。她拼力地欠起前身,向着骏马奔去的方向热切地喊:“公子,快呀!”
  公子很快,公子射出了那致命的一箭,同时,他自己也像是一支最锋锐最迅捷的箭,排众而出。他盔甲上的银钉比雪光更亮,而他的眼睛比枪尖更锋锐。
  他猎到了那头鹿,将它高高地叉在他的枪尖上,招摇炫众。
  所有的人都围着他吹呼庆架,她扶着一截随手砍的树枝,艰难地走向他,怯怯地叫:“公子。”
  然而她的声音被烟没在人群中,他的眼睛从来都看不见她的存在,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他那可怜的小婢女是否还活着,便高高地骑在巴,一路呼啸奔回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
  冰蝉和苏慕并肩徜徉在古城墙上,徜徉在天地之间,古代与现代的交界点。
  不远的钟楼上有人在敲钟祈福,清越的钟声穿过尘嚣与雪幕,铿锵而来。
  晨钟暮鼓,还有哪一个城市会比西安更具有历史的壮美?
  然而冰蝉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美妙,想起的,都是比雪更加冰冷的忘记。校场围鹿,雪中坠马……那一次,她整整爬了三天,才穿过那片看上去遥无边际的雪野,回到山标里,然后苦苦哀求一位好心人将她送回苏慕遮的身边,而他,竟然从未意识到丢失了她……
  雪冰蝉觉得恐怖,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爱情?充满了罪恶与残忍,极度的疾情与极度的负义,让一个现代人不能置信,不可理解。她几乎要拒绝相信,那个爱上一个毒药一样的男人的痴心女子,就是她!
  她回头,看着身边的苏慕,觉得他如此亲近又那样遥远。他们之间,隔着上千年的历史沧桑,如何能再走到一起?江湖夜雨十年灯,相逢一笑泯恩仇,说起来轻松,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冰蝉,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苏慕看着冰蝉的脸上忽悲忽喜,关切地问。
  冰蝉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地答:“校场围鹿。”
  苏慕忍不住叹息了,他当然也记得那一场无情的狩猎。当时的苏慕遮,可以打马跃过雪冰蝉的身体而不见,今世的苏慕,却清楚地记得每点第一滴。
  世间事,一饮一喙,莫非前报。他们之间的那笔账,岂是三言两语交代得清的?
  他觉得心灰,不忍看到往日神采飞扬的女经理雪冰蝉自从和他在一起后,一天比一天变得憔悴。“冰蝉,如果见到我真的让你这么痛苦,”他看着冰蝉,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苏慕,我昨晚梦见你了。”雪冰蝉顾左右而言他。她真怕苏慕再来一次失踪,她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见他,可她是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怎能让他轻易言去?
  她挽着他的手,踏过城头薄薄的积雪,一步一个脚印。“我梦见你,在一个绿色的湖畔,我们踏着黄叶散步,你对我吟诗……”
  “是范仲淹的《苏慕遮》。”
  “是《苏慕遮》。”冰蝉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人每天给我送花,卡片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句诗,合起来,组成一首词,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给你写着:麻将赛场见。我就是因为知道你要参加麻雀赛,才去报名的。”
  “原来是你。”冰蝉唏嘘。原来是他!
  “你原来以为是谁?钟来?”苏慕问。
  冰蝉惊奇地瞪大眼睛。
  苏慕:“我听说他一直在追求你。”
  “他向我求婚,”冰蝉承认,“我还没回答他。”
  “钟来是个好归宿。”苏慕居然这样建议。
  冰蝉再次瞪大眼睛:“你说我应该接受?”
  “当然,失去这个机会,你很难再遇到更好的选择。”
  冰蝉愣愣地看着苏慕,一时气恼过度,竟不晓得反应,只听他侃侃而谈:“冰蝉公司和钟氏企业是房地产业的两在巨子,如果两家能够联手,无异于如虎添翼。以经济合作为基础,是这个时代最稳定的一种婚姻模式。而且从那天赛场上就可看出,钟来对你小心翼翼,追求你绝对不是为了单纯的企业合作,而出自一片真心。无论从外形到本质,他都是整个西安甚至全世界可以找得到的最适合你的天生佳偶。”
  每一句都是真理,再正确不过。他分析得如此冷静而有条理,好像在一心为她着想。可是一个人能够如此理智地对待感情,那么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吗?
  “你……你劝我答应他?”冰蝉又羞又气,“那么你呢,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我早就想和你说这句话,我们其实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交往太近并不是好事。”苏慕转过身,背对着雪冰蝉说,“冰蝉,不要再找我了。”
  “什么?”
  “我觉得累了,不想再跟你一起回忆过去。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苏慕望着远处,只觉得以心里一阵紧一阵地疼着,可是因为爱,他不得不这样抉择,“冰蝉,忘记我,只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冰蝉扑进他的怀里,迫使他面对她,“苏慕,不要离开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不会舍得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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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在一起,两个人都觉得痛苦,那又何必呢?”苏慕狠心地说,“以前我虽然运气坏,却知天乐命,得过且过。现在被迫面对自己的历史,活得这么清查,这么清醒地痛苦着……我不想再面对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你是认真的?”冰蝉猛地退后一步,愣愣地看着苏慕,震惊过度,反而使她不晓得愤怒。苏慕拒绝她!苏慕居然告诉她不要再见面!感情和自尊同时受创,使她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那么无辜,那么无助,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回到数百年前,那个静翠湖边彷徨的小女孩。
  “你要和我分的?”她喃喃地重复,难以置信。
  “是。”苏慕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不后悔?”
  苏慕再次背转了身,不肯回答。
  “分手……”冰蝉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却仍然不甘心地再问一次:“你说的是真心话?”她忽然愤怒起来,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看着我。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苏慕咬了咬牙,猛回身,再一次答:“是!”
  “好,分手就分手!”冰蝉转身就走。走到台阶边,却忍不住停下来,伏在城头,哭了。
  苏慕本能地追上去,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心中忽然又有了那种想流泪的感觉。他知道,是心底的那颗泪珠在作怪。然而,谁又能说清,他与冰蝉,究竟是前世的恩怨纠缠还是今生的真心相爱呢?
  眼前的路那么蜿蜒漫长,不知道前世究竟有个拐弯,又拐向何处。然而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他除了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又能有什么选择?
  他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冰蝉,将脸埋在她的长里,只希望一生一世不要松开。可是,他的心留着她的泪,他的怀,可留得住她的人吗?
  “你还要我离开你吗?”她在他的怀中问他,冷着声音。
  苏慕不签,却忍不住深深叹息。
  冰蝉闭了闭眼睛,心头也掠过一阵痛楚,感受到他的爱情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她知道,他的放弃是为了她,他的心里是愿意她留下的,留在他身边。她轻轻咬了咬牙,问他:“是不是我说一声原谅你,你就可以不要这样总是长吁短叹了?”
  “我长吁短叹了吗?”苏慕苦笑,“在前世,你也总喜欢这么说。”
  “说什么?”
  “说我老是皱着眉呀,长吁短叹呀。”苏慕想起前世,又不禁叹息了,“冰蝉,是我欠你太多。”
  “你已经说了一百遍了。”冰蝉幽怨地堆开他,但是一语未了,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因为她也想起来了,想起来那此关于亏欠与付出的往事……
  
  苏慕遮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因为他怕输。
  越赢,就越怕输。
  一个人总是怕输的人是不会开心的。
  大比之期越近,他的担忧也就越强烈。雪冰蝉见他眉宇间时时有抑郁之色,恨不能以身代之。
  天下人都只会觉得他无情,恨他,怕他。她也怕,然而她的怕,却是因为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惧。她惧怕,是因为怕离开,怕失去,怕不能取悦于他。
  只有她看出他其实寂寞。
  “公子,不要这么不开心吧!”她婉转地央求,一心想为他做些什么,只要能博他展眉一笑,还有什么她不可以付出的呢?“公子,让我给你弹支曲子好不好?”
  “弹曲?”苏慕遮不耐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恼怒促狭,忽然说,“好,多弹一会儿,我不发话就准停。”
  “是。”冰蝉搬出琴来,调柱拨弦,款款弹了起来,边弹边唱: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笑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罗东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从一张机弹到了九张机,苏慕遮仍不叫停,只得又从头再弹一遍,采桑的女子遇到心头爱,捐弃一生,未老白头,落得一场空。
  偷眼看苏慕遮,仍然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冰蝉无奈,又唱起九章来。
  九章名为九章,其实有十一段,每段以往复三次,婉转回复。一曲九章唱完,冰蝉的嗓子已经嘶哑,莺声燕语变成了杜鹃啼血,两臂也累得有点儿抬不起,十根手指都泛白磨破,微微渗血。
  然而苏慕遮一边啜着茶,一边听曲掌竹,对冰蝉的痛苦万状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冰蝉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问:

冰蝉终于忍不住,停下手问:“公子,我可以停了吗?”
  “我叫停了吗?”苏慕遮皱眉,“不是你自己提出来要唱曲给我听的吗?既然怕累,又出来讨什么嫌?”
  冰蝉咬咬嘴唇,一声不响,重又归坐正身,再次弹拨起来,十个指尖都已裂开,每个音符里渗着一滴血。
  苏慕遮背着身子,良久,终于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别弹了,弹得那么难听。”
  雪冰蝉如蒙大赦,停下手来,顾不得十指如刀割,只期盼地问:“公子的心情好点儿了吗?”
  苏慕遮心里微有所感,却仍是刻薄地说:“听你弹得这么难,好得了吗?”拂袖而去。
  冰蝉身子微微一颤,这次,不禁是流血,连泪以了下来。
  
  “我不想回忆,我不想记起,如果记得过去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我宁愿再喝一碗孟婆汤,把所有的一切再次忘记!”冰蝉痛苦地叫起来,同时忍不住弯下了身子,用双手抱住头。
  “好好好,不要想不要起,要是记忆真让你这么痛苦的话,那就都忘记好了。”苏慕连声安慰着,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来,爱一个人,就是如果她开心,你也会跟着一起开心,她痛苦,会比她更加痛苦。
  他终于明白了前世的雪冰蝉为他弹琴至十指滴血的心境。那样深情忘我的爱,在前世,他怎么竟会不懂得珍惜?罪孽啊,那样深重的罪孽,要他今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为过。可是,他怎么忍再连累冰蝉?
  “苏慕,抱紧我!”冰蝉痛楚地喊,痛得扭曲。
  “苏慕,抱紧我!”时间忽然静止了,天地无声,他的眼泪缓缓地,缓缓地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他等了她这么久,想得到她这样深,现在,她就在他面前,就在他怀中,拥有和失去,只在他一念之间。然而,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为他心爱的女人做任何事,除了伤心和痛苦之外,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除却离开。
  只有离开!
  面对冰蝉的眼泪与痛苦,苏慕再一次下定离开的决心。
  “我说过,我们在一起,只有痛苦,没有快乐,你还是走吧。”
  “你……你又……”冰蝉气苦至极,却头痛得说不出话来。
  苏慕心痛如绞,他抱着她,努力地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他不能哭,不能让她看出他的不舍,他的感情,不能再给她一丝一毫的留情。他要让她死心,让她放弃,让财一次彻彻底底地将他忘记。
  伤害她,从而保护她。
  除此这外,他别无选择。
  抱紧她,就像抱着自己的心,然后,推开。
  他推开她。
  推开她。
  推开她!
  他推开她,推开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挚爱,自己的心!
  她的眼泪留在他的心底,他的心,却再也承受不起她。
  “冰蝉,我们缘尽了!”他冷漠地说,不再是今世随和的苏慕,而变成前世无情的苏慕遮,“我本来以为和你在一起会从此转运,可是现在才发现于事无补,我们是不相关的两个人。我已经决定和你分手,你还是走吧!”
  “不!你说的不是真话,你是违心的!”雪冰蝉虚弱地抓住苏慕,不知道在对他说话还是在对自己的心说话。心是那样的疼痛哦,犹如万箭钻射。
  然而苏慕硬着心肠,在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撒上了一把盐:“冰蝉,你的记忆只到喝下忘情散为止,你知不知道,前世,你是怎么列经的?”
  冰蝉恐惧地睁大眼睛,求助地看着苏慕,想他不要说出来。她已经预感到那答案是多么的残酷而冰冷,想阻止,可是愈来愈烈的头痛使欲言又止。
  而他已经冰冷地一字定句说出答案:“是烧死的!苏府起了一场大火,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只有你,没有知觉,没有能力,我指挥家人忙着救火,保护财物,可是却忘了你,放任你被活活烧死!”
  “不,不,不……”冰蝉终于惨烈地痛呼出声。太残忍!太灭绝人性!太不堪承受!冰蝉仆倒在城楼上,整个人疼得蜷曲起来。
  “如果你不想再一次引火烧身,不得好死,你就跟着来吧!”
  苏慕的心已经在滴血,他好想扶起她,抱紧她,一生一世都不松手。然而他能做的,只是再看她一眼,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把她的样子牢牢烙在心上,然后掉转身,离开!
  他,苏慕,抛下哭泣的爱人,大踏步地瞳了开去,再也不肯回头。
  “苏慕……”冰蝉无力地叫,张开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向苏慕凄苦地伸出双手,想抓紧他,然而心疼得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忘记,也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既然爱得如此痛苦,不如从此绝情弃爱。
  她放弃地闭上了眼睛,人朝向城墙,任泪水在脸上流淌下来。
  在雪中。
  就这样,冻僵了一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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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彩瓶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苏慕遮抱着雪冰蝉的身体,坐在寒烟笼翠的湖边,沉声吟哦。
  雪冰蝉“生”前一直都喜欢这略带凄凉的湖畔秋色,每当荷花开的时候,她就会独撑一只小船,轻舟快桨,穿梭在荷叶间,采摘新鲜的莲藕,剥出莲子,替苏慕遮泡莲子茶。
  一颗颗莲子的心,清苦中寒香缥缈,是练武之人提神醒脑的最佳早茶。
  苏慕遮已经很没有喝过莲子茶了。
  自冰蝉睡后,茶也没有茶味,酒也没酒意,生活忽然变得索然无味。
  但,终于难得地有了思念。
  思念自茶与酒这些日常享受开始,愈来愈深,愈来愈强烈,渐渐深入骨髓。
  他越来越频繁地抱着雪冰蝉来湖边静坐,她躺在他的怀里,温柔顺从,一如她“生前”。然而,生前的她,何尝有片刻得到过他的温存?
  依赖着雪冰蝉这具“武媒”,他的功力与日俱增,却并不自觉,而对她的依赖也早已刻骨铭心。
  那天大火,他就此失去了她。失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失去”有多么惨重,然而时间一日日过去,他的身边空了,心时也是空空的。
  浪迹天涯多少年,再加这静翠湖边,面对同样的景色时,他忽然明白这些年来,到底为什么这样抑郁寡欢。他终于记起了雪冰蝉,一旦记起,就再难平息,那一种思念的痛锥心蚀骨,没有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替代。
  他开始觉得寂寞。
  寂寞于他,本来就是如影随形的。
  一个骄傲自负的人,从来都不容易得人好感;
  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更加不容易交朋友。
  而一个又骄傲又自负又锋芒毕露的人,岂止没有朋友,简直就是武林的公敌。
  但是以往他习惯了,习惯了与寂寞相伴,也习惯了与众人为敌。
  可是自从有了雪冰蝉之后,她陪伴,追随他,顺从他,使他就像习惯寂寞那样习惯了她的陪伴。
  如今,他却失去了她。
  没有得到是寂寞的,然而得到又失去才是真正的绝望。
  他终于知道,雪冰蝉死了,这一生中最爱的他那个女子,那个肯为他牺牲一切乃生命与灵魂的女子死去了,走遍天涯海角,他将再也找不到她。
  找到她又怎样呢?他并不知道。他只想静静地抱着她,一起坐在这静翠湖边,哪怕她只是一具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躯壳,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便心足。
  然而此刻,他的怀里空空的,他的心里也空空的。胜利又有何意义呢?如果冰不能与他分享。
  从过去到以后,他没有输过,从来都没有输过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
  他输给了他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心动,输给了他难填的忏悔与思念。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笑过。他的心里,有一角已经空了,支离破碎,永远地残缺了……
  
  苏慕跌跌撞撞走下城墙,毫无目的地穿过人群,穿过大街小巷,穿过古代和今天,穿过他一生一世唯一的感动。真的分手了吗?就这样离开,永不相见?
  他走过多少孤独的漫漫长路才重新找到她,他经过多少雨雪风霜的磨折才终于接近她,他又忍受了多少隐忍苦痛才与她再次相爱,如今都不作数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况且前生他是一个剑客啊,天下无敌的剑客。浴血断腕也不会流泪的,可是现在,他真的痛了,败了。
  能打败一个不怕死的剑客的,只有情字。
  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动情,使他的心变得柔软,再将剑刺进他的心,就会一击而中.
那是一场天地无光的恶战。
  也是苏慕遮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静翠湖边,苏慕遮的仇家如期而至,如约为那次火难进行一场珠死决斗。
  苏慕遮仗剑而立,背对仇家,看也不看他,只问:“是你放的火?”
  “是我。”
  “那么,出剑!”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放火吗?”
  “与我何干?”苏慕遮轻蔑地说,“为什么放火是你的事,但是惩罚你的放浪却是我的事。来吧,拔起你的剑!”
  “苏慕遮,你太狂妄了!”纵火者号叫起来,“七年前,就是你的狂妄傲慢害死了我的父亲,当年泰山之上,你和他斗鼓,你赢便赢,为何要当众侮辱于他,逼死人命?我要替父亲报仇!”
  “泰山之赌?”苏慕遮想起来,原来这纵火者便是鼓王倪二的独生子。
  那一年,枫叶初红,天下赌林人士尽集泰山,做空前之赌。苏慕遮此时已经练就完璧无瑕功,胸有成竹,欣然赴会。群雄于泰山观星台相聚,斗酒对弈,击鼓传花,投壶,射覆,玩骰子,种种赌局尽挑随选,既是赌博,也是比武,八仙过海,各分胜负。
  而苏慕遮,赢遍天下高手,获胜于每一场比赛。
  与倪二的赌是比斗鼓艺,双方约好,以鼓声高低鼓点整理鼓韵悠扬定输赢。
  鼓王一鼓作气,再击衰,三而竭,只是一盏茶工夫,已经落了下风,鼓声渐伏,鼓点散乱。
  枫叶纷纷飘坠,落了一地,如血。
  本来苏慕遮大可在此时收手,轻而易举地赢得这漂亮的一仗,然而他得理不饶人,乘胜追愈擂愈勇,直有开山裂石之声,以致观阵的宾客不得不捂耳朵躲避过强的鼓声所带的那一种兵气纵横。
  倪二精疲力竟,却仍不罢手,拼尽全力敲打着早已溃不成军的鼓槌。苏慕遮打狗入穷巷,立志要逼对方弃鼓,遂鼓声雷鸣,如千军万刀纷至沓来,终于用内力一气震破对方的鼓。
  万籁俱寂,漫山的枫叶在那一刻尽皆萎落,正如鼓王倪二的一世英名扫地。
  倪二羞愧难当,对着一面破鼓,一口鲜血喷出,废然长叹:“罢了,罢了!”掣出为,猛地一横,当众自刎。
  “苏慕遮,本来输赢只是一场游戏,可是你却不留余地,非要逼得先父自尽!”纵火者悲愤地控诉,“此仇不报,枉为人子!你也是父母所生,难道就没有人性?”
  “手下败将,何必多言?”苏慕遮不屑,“那倪二早已输了,却苟延残喘,不肯弃鼓投降,真是自不量力!况我苏慕遮一生中赌无数次,胜无数次,个个败将的后代子孙都来找我报仇还了得?少废话,出剑吧!”
  一场恶战。
  从问鼎楼打至静翠湖边,从天昏地暗打到旭日初升,又从风和日丽打到大雨倾盆,蓦地一声炸雷,一道电光,照亮了静翠湖,也照亮了苏慕遮的记忆,他在那一刻想起了雪冰蝉,想起了冰蝉在玫瑰园中说过的话,“花开在枝头上,但落在烂泥里。富贵荣华,究竟有何意义呢?”
  富贵荣华,有何意义呢?
  他倾听那雷声,仿佛听到冰蝉对他说话。闪电照在他的脸上,化成一个千古不变的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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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7/4/28 15:25: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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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茫茫,天地几乎连成一片。
  苏慕遮霍然站住:他想起过的!前世,他起过雪冰蝉的!在他罪恶的一生中,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终于想起了雪冰蝉,想起了爱!前世的苏慕遮,不是因为绝情而死,恰恰相反,他是因为知情,因为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而忧郁,而独抱终身,而怅然辞世。
  那颗眼泪留在苏慕遮的心里,也流在苏慕的血液中,连系前世今生的,不是恨而是爱!
  然而,爱在今生,再一次夭折!
  苏慕停下来,仰天长啸:为什么?为什么爱只能使他心爱的人痛苦?为什么身为一个男人,他不可以让他的至爱欢笑?即使一个最无能的农夫,也会用一只苹果一朵野花讨妻子的欢心,然而他,他却只会使她流泪。为什么?
  既然天不许他们相爱,又为什么让他们相遇?为什么逼使他只有得到她的原谅才能完成劫数?谁可以回答他?!
  苏慕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城墙公园吗?城南酒吧在哪里?竹叶青在哪里?
  他忽然号叫起来:“竹叶青——竹叶青——你出来——出来呀!”
  
  “我在这里。”
  苏慕回过身,夜便在他身后跌下来。
  竹叶青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她看着苏慕,眼中竟然有了难得的同情和怜惜。
  她和他,纠缠了几生几世了,如果人与蛇可以相恋,她对他,岂非也是付出了很多?
  “苏公子,”她看着他,同样分不清他是前世的苏慕遮还是今世的苏慕,而自己又究竟是哪一世的竹叶青,“我能帮你做什么?”
  “拿酒来!你的酒呢?你的竹叶青呢?你的回忆呢?拿来,拿出来呀!”苏慕大叫着,状若疯狂,不等饮已经醉了,“竹叶青,你的城南酒吧在哪里?拿你的酒出来,我要喝酒,陪我喝酒!”
五颜六色的酒,如翠,如血,如玻珀,如蓝绿相间的猫儿眼。
  苏慕暴殓天物,以一种鲸吸牛饮的的姿势把酒一杯杯地“倒”进喉咙,他简直不是在喝,而是在灌。
  他要灌醉自己,然后忘记一切。
  可是,即使是最疯狂最混沌的时刻,他也仍然鲜明地记着那个名字,那个由一滴眼泪刻在他心上的名字——雪冰蝉。
  “竹叶青,拿你的水晶球出来,”苏慕喃喃,“你的水晶球可以告诉你前世,能不能告诉你将来?雪冰蝉的将来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幸福?”
  “水晶球只可以发掘真相,不能够预测未来。”竹叶青无奈地说。
  “那么,你的使命呢?你的使命有没有规定,如果我得不到雪冰蝉的爱,结果会怎样?”
  “你会万劫不复,永世倒霉。”
  “雪冰蝉呢,她会怎样?”
  “我会保护她。”
  “你保护她?”
  “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小仅,保全她一生平安。”
  
  竹叶青,一个依靠血统代代相传而穿越时光与空间的人,她们在这地球上生存了几百代,永远只叫一个名字,永远只一种面孔,永远只从事一种行业,永远扮演一样角色。
  没有人能说清她们是正义或是邪恶的,没有人能审判她们。
  然而她们,却总是把自己当成上帝的使者,在半人半蛇,半神半兽间,扮演着先知的角色。
  她们清楚人性的缺口在哪里,清楚地了解人类的欲望,恐惧,从而了解如何控制和利用他们的缺陷,并对准人类的致伤一击而中。
  她们是冶炼药物造就阿基琉斯之踵在哪里呢?
  每年五月,是蛇蜕变的日子,阴阳生死之交。
  蛇人竹叶青一生中,有三个最重要的五月。
  第一个五月,她在赵婕妤的血里完成了从蛇到人的蜕变,一条蛇的重生与一个公主的落草同时进行着,这是蛇人的骄傲,也是蛇人的债项——任何承受不起的殊荣都一种债。
  从此蛇人与小公主,在某种含义上其实成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连理枝,命运相连,祸福与共。她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母亲,情同手足,又如主仆。
  然而,在一年后的五月,蛇人入洞修炼,丢失了小公主,丢失了她誓言的核,从此背负罪恶的十字架,开始了一生一世的寻找。那是践诺,也是赎罪。
  她不知道,她的小公主,已然沦落民间,成了一介婢女。她更不知道,天理循环,所有小公主承受的苦难,命运都将十倍报复于她的身上。
  是公主的命运如此,还是蛇人的罪孽未消?她竟与公主近在咫尺而不相认,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并且,在又一个五月里,在一场大火中,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小公主。
  火烧了整整一夜,将偌大的苏府夷为灰烬,也将竹叶青的百年修炼毁于一旦。她痛苦地纠缠、扭曲、号叫,在血与火中诞中了新一代的蛇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她的女儿,蛇人竹叶青的后代,命中注定,自出生起就在赎罪,在寻找,找到小公主,找到自己的根。
  找到她,保全她,从而完成自己——这是竹叶青家庭永恒的使命。只有如此,才可以让竹叶青进化为人。
  成人的钥匙,在雪冰蝉的手中。
  她是她们的债主,身外的另一个命。
  
  “原来真正亏欠雪冰蝉的人是你,”苏慕明白了,“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是吗?你只是要利用我找到公主,其实我的祸福与否,和你并没有关系,对不对?”
  “没错,”竹叶青背剪双手,索性清心直说,“我们竹叶青家庭寻找公主的下落,已经找了几生几世了。公主是在你身边被失落的,所以也只有在你的身上才能找到她。这就是我的祖先接近苏慕遮的原因,也是我接近你的原因。只有找到你,再通过你找到她,并且唤醒她所有的回忆,我的任务也就是完成了一半了。”
  “那另一半呢,就是保护她?”
  “你现在变得聪明多了。”
  “那么所谓原谅与转支之类的话,也都是你为了让我拼命去找雪冰蝉的诱饵了?”
  “那倒不是,”竹叶青辩解,“那些是真话,我并没有骗过你,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而已。我告诉你只有取得雪冰蝉的原谅才能转运,的确是为了让你对雪冰蝉这件事尽力,但是我没有说谎,这的确是你受罪的原因,也是你赎罪的唯一途径。但是只要你找妻了雪冰蝉,重新与她相爱,并唤醒她的回忆,你的作用也就完了。至于她最终是不是能够原谅你,甚至是不是选择和你在一起,就都与我无关了。”
  “以后,你不会再理睬我了,是吗?”苏慕倒有一丝怅然。
  竹叶青也难得地叹了口气,很感性地说:“也未必,即使抛开我们祖先的关系,今世的你和我,也还是一场朋友。你知道,我们蛇人的朋友并不多。”
  “谢谢抬举。”苏慕苦笑,他看着竹叶青,不知道该恨她还是感谢她。
  他本来是一个认命的人。
  一个人如果肯认命,那么再糟糕的事情也不会让他觉得受伤,因为“无欲乃刚”。
  他既然采取了放弃的态度,也就随遇而安,再倒霉,习惯了,也便淡然。
  是忘情散的故事带给了他希望,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世上还有比逼着一个人承认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更令人不堪忍受的吗?
  而他不仅要逼使自己承认罪恶,还要因为爱上一个天地间最纯洁高贵的公主而加倍内疚,恨与爱的双重夹击使他痛不欲生,古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的生路,却在哪里呢?
  “苏慕,对不起。”竹叶青竟然这样说。
  苏慕苦笑:“不和怎么说,你毕竟让我认识了雪冰蝉,即使和她只是爱过一分钟,我这一生,也就值得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不可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拿水晶球出来。”
  “又要水晶情?”
  “我想知道一对三彩瓶的来历,”苏慕低下头,“我想再为冰蝉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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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竟然没了!


爱吃鱼的贝贝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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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连载]西岭雪人鬼情系列之《不喝孟婆汤》! 第28楼
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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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定婚

杭州,西子湖畔,晨雾迷茫,细雨如织,苏堤与白堤在雨雾中遥遥相望。
  雪冰蝉踏着满地落叶凄凄楚楚地喊:“公子,等等我,公子——”
  风雨如慕,她的公子在哪里呢?她这样牵记着他,而他却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她奔跑着,哭喊着,无比绝望。
  ——迷园一场豪赌,金钟输给了苏慕遮,将迷园拱手相赠。苏慕遮觉得礼重不宜受,竟留下雪冰蝉不辞而别。
  冰蝉在睡梦中惊醒,本能地感觉到她的公子抛弃了她。不顾风寒露冷,她穿着一袭单薄的纱衣奔跑在晨雾凄迷的西子湖畔,追赶着公子的马蹄。一颗心,却早已被蹄声踏碎。
  身后传来清脆的车铃声,晨曦中,金钟亲自驾着马车沿途追了上来:“雪姑娘,上车吧。”
  冰蝉停下来,立在车边,垂泪施礼:“金公子,恕小女子不识抬举,我必须要找到我家公子。您能不能告诉我,他走了多久?”
  “没有多久,很快会追上,”金钟仰天长叹,“雪姑娘我没想到你竟会如此刚烈忠贞。上车吧,我带你去追他。”
  “谢谢您!”雪冰蝉跪地长谢。
  金钟跳下车,亲手扶起她,长叹一声:“我金钟自负见多识广,可是却从来没有见到如姑娘这般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节烈女子。痴情至此,是苏兄无眼,也是金钟无福。如来生有缘,让我能够再遇到姑娘,就是金某精诚所致了!”
  
  雪冰蝉的泪流下来。
  她的公子,没有等她,
  他那么无情地推开她,离她而去,只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景。任她在身后,泪流成河。
  从此,她的世界里就一直在落雪。
  即使坐在冰蝉大厦顶楼豪华的办公间里,即使开着那么足的空调,仍然觉得冷,冷得刺心。
  雪冰蝉抱紧自己的双肩,仿佛看到心碎得四分五裂,落了一地。
  
  “经理,您的神秘早餐。”
  佳佳推门进来,看到雪经理泥塑木雕一样呆坐在大班桌前。
  公案推了一桌子,可是她无心打理。桌子后面的她,憔悴干枯,毫无生机。
  佳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素来从容端庄的雪经理最近会这样失态,一时莫名兴奋,一时神不守舍,今天,却好像尤其反常。
  “经理……”佳佳把蛋塔和牛奶放在桌上,欲言又止。
  冰蝉抬起头来,看着她。
  佳佳又是大吃一惊,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充满了痛楚,伤心和绝望,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雪经理……”
  “佳佳,”冰蝉看着自己的秘书,喃喃地问,“你知道恋爱的滋味,你知道失恋的滋味吗?”
  佳佳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这问题太让她意外了,失恋的滋味?难道,雪经理会失恋,怎么可能?
  然而雪冰蝉已经自问自答:“你知道什么叫失恋吗?我知道。恋爱的痛苦,就像一把刀子扎在心上,可是失恋,是千刀万剐,刀子拔出来的时候,心已经烂透了,跟着刀子跳了出来,心里空空的,心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一些怎样的血淋淋的语言,然而雪冰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麻木,目光呆滞,就仿佛她的心真的已经被切碎剜除了一样。她已经没有感情,也没有痛苦。
  佳佳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想过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总经理雪冰蝉也会有如何伤心的时候,也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经理失恋,这更是她想也没有想过的事。在她心目中,只有世上千万男人为了雪冰蝉神思不属的道理,哪有什么不识好歹,这么目中无人?她几乎要愤怒起来。
  然而雪冰蝉已经清醒过来,很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哦不,有,有,”佳佳语无伦次地翻着时间表,“今天下午三点钟,秦风园别墅建成礼,有个小型新闻发布会,会后有庆功酒宴,你说过要参加的。”
发布会上,雪冰蝉与钟来不期而遇,这还是他向她求婚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钟来大吃一惊:“冰蝉,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得这样憔悴?”
  冰蝉默然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钟来心疼地说:“希望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使你困扰。”
  “怎么会?钟来,你只会给我带来喜悦,不会让我烦恼。”
  “那么,你愿意一世和喜悦相伴吗?”
  冰蝉默然了。她明白,这是一个催促,他已经明白地向她求婚,而她也答应考虑,等待是有限度的,她不该让他等得太久,可她该给他怎样的回答?
  钟来和苏慕,她必须尽快做出一个明白的抉择,可是真的是她在抉择吗?
  她想起那天在城头,苏慕那么轻易地绝决地推开她,毫无留恋,那样的感情会是真的吗?她相信他是爱她,可是他的爱,太虚无缥缈,太难以捉摸。
  爱情已经死在大雪里,她为她的记忆在城头立了一座碑。
  选择金钟也许就是选择新的开始。
  她抬起头。
  她抬头的瞬间,在她的眼底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成熟的沧桑女子。
  “冰蝉,你还好吗?”钟来担心地问,“不必急着回答我,我会等你的。”
  然而冰蝉诚心诚意地说:“钟来,但愿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也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苏慕遮带着雪冰蝉来到泰山。
  泰山下大大小小的坟茔埋着比斗失败的赌徒的骸,他们输了钱,输了名,输了命。
  他们留在泰山,不肯离去,要眼看着这个带给他们杀身耻辱的沟涧里如何迎来更多的冤魂。
  风呜咽着从荒冢间穿过,连风都是怨愤而迟滞的,仿佛推不开那扇通往人间的厚重的门。
  苏慕遮和雪冰蝉走在坟茔中,指点着那没有墓碑的冢群说:“如果我输了,就会成为这些坟头中的一个。”
  大比将在半年后举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彼”不仅指对手,也包括场地。天地人,天是时机,地是地形,人是对手,三者缺一不可。
  有经验的赌徒,多半都在赌斗前熟悉地形。
  那是苏慕遮和雪冰蝉的最后一次同游,也是苏慕遮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提到输。
  雪冰蝉觉得惊心,她说:“不,公子,你永远不会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输赢原无定数,哪里有什么永远呢?”苏慕遮负手长叹,“如果我输了,也会葬在这泰山下,做一个孤魂野鬼……”
  “不,我绝不会让您孤独的,”冰蝉坚定地说,“如果真有那一天,冰蝉必相随地下,仍然侍奉公子,生死不渝。”
  
  这是第几个不眠的夜晚,又第几个伤心早晨。
  雪冰蝉在镜中看着自己,曾经她是多么快乐自信的一个人,但是现在,满脸的憔悴,满眼的伤悲,究镜何为呢?也许,她和苏慕,真是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吧?
  况且,他们之间,其实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开始。
  所谓生死不渝,也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童话罢了。即使她愿意生死不渝,他却保坚持一意孤行。
  如果和他在一起,爱到深处,会不会又回到前世的痛折磨?
  他像一道燃烧的火焰,又或者一座插满利刃的刀山,走近他,就是走近伤害,前世,她为他死去活来,今生,又为他遍体鳞伤。他已经推开她,她还要继续追上去,引火自焚吗?
  在还没有陷落的时候离开吧,从此远离灾难!
  
  佳佳敲门进来,仍然是老对白:“经理,神秘早餐。”
  雪冰蝉恍惚地拿起蛋塔,觉得没有胃口。
  “人家说贵在坚持,这可算是领教了。像钟先生这么又细心又耐心的有情人,可真难得,”佳佳半是讨好半是真心,想方设法逗经理开心,“有钱人送别墅,没钱人送蛋塔,都一样珍贵,可是如果有钱人送蛋塔,没钱人送别墅,就成为奇迹。”
  “还一套一套的,”冰蝉再闷也笑出来,“佳佳,做秘书真是委屈你,该开个诊所,专治爱情疑难杂症才对。”
  看到经理终于笑了,佳佳更加得意:“那我要请钟先生做名誉顾问,设讲座给大家传授一下蛋塔经验。”
  冰蝉摇头:“别老是钟先生钟先生的,怎么能断定就是钟来送的蛋塔。都说了可能是公关公司的手笔了。”
  “那么,这个呢?”佳佳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取出一只包装华丽的锦盒,“这个也是公关的手段吗?”
  “是什么?”冰蝉好奇地亲自打开,猛地惊呆了。
  那盒子里竟是一对色彩沉着造型朴拙的唐三彩古瓶,她认得这对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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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7/4/28 16:18: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连载]西岭雪人鬼情系列之《不喝孟婆汤》! 第29楼
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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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蝉一直有收藏古董花瓶的爱好,前不久,有个古董经纪向她推荐这对古瓶,她非常喜欢,但是因为对方出价过高,一直在价格拉锯战,已经相持了近两个星期。她几乎就要投降了,没想到现在居然不劳而获,是谁会有如此大手笔?
  佳佳也认了出来,“这不是我陪您看过的那对瓶子吗?叫价八十万呢!竟然脸说送就送。可真是太大方了!”
  “这也没留名字?”
  “也没有。是礼品公司代送的。礼单上只写着瓷瓶。我还以为只是普通花瓶,就代您签收了,要知道是这对宝贝……”佳佳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妈妈呀,刚才我签了一张价值八十万的单,要不是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卖命也赔不了起呀!”
  送八十万的礼物也不留名,这样的和笔,非富则贵,放眼整个西安,又能有几个人呢?而那了了的几个人中,可能给雪冰蝉送礼的,除了钟来,又会是谁?
  到了这一步,冰蝉彻底确定了,只能是钟来。除了正式向她求婚的钟来,又怎么会有第二个大富豪,这样阔绰地一出手就是八十万,又不肯留下姓名?
  对方分明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的意思。
  当然是钟来,因为只有钟来,才会理所应当地认为雪冰蝉一定会知道送礼人是他,所以才会不留名。
  一边,是钟来真诚的求婚;另一边,却是苏慕绝情的放弃。这样天差地别的两种表现,难道她还要一再迟疑吗?还要再自寻烦恼地追求前世遥不可及的爱情,而放弃今生唾手可得的幸福吗?
  雪冰蝉对着瓷瓶坐了很久很久,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佳佳站在她身边,一声也不敢出。她知道,每当雪小姐这样的时候,就是有大事要决定,她静静地站着,等待上司的命令。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冰蝉轻轻地拉开抽屉,取出盒子,打开来,是枚晶光灿烂的钻戒。
  所有女人看到钻石都会惊叫的,佳佳已经叫出声来:“好漂亮的戒指呀!有没有十克拉?”
  冰蝉将戒指缓缓地戴进中指,仿佛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终于说:“替我打电话给钟先生的秘书,预约见面!”
  与其沉水求月,不如破镜寻花。她终于再一次,主动选择忘记。
苏慕的心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竹叶青,眼神空洞:“她要订婚了,”他说,“她到底还是答应嫁给金钟。”
  “是钟来,不是金钟,”竹叶青没好气地提醒,“谁叫你不肯对她说出真相。”
  这段日子,她与苏慕倒是培养出真感情来,厮混得一如兄弟。两个人天天结伴饮酒,往往通宵达旦。不过有一条,如果是去城面酒吧,一定是她引路,而且总是黎明未到时就拉苏慕离开。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苏慕不是不知道城南酒吧有鬼崇,但是既然做朋友,就得尊重彼此的秘密,竹叶青不轻视他是个背运之人,他又怎么可以视她为异类。
  “阻止她,还来得及,”竹叶青对他每个字都咬得又慢又重,“去找她。”
  随着树上的叶子越落越少,竹叶青身上的衣裳越来越多,层层缠裹,把自己包得像个臃肿的粽子,连动作都一并僵硬迟钝,而且要依靠药物来提神,防止自己冬眠。
  “希望他们会幸福,”苏慕喃喃着,仿佛没有听见竹叶青的话,只顾自沉吟在自己的记忆里,“金钟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这辈子终于可以达成心愿,这样的结局,总比跟着我好。”
  
  泰山会,高手云集,美人如花。
  赌徒多半是浪子。
  浪子的去处自然少不了女人、
  妖艳的女子,泼辣的女人,幽静的女人,痴情的女人……男人们赌命,女人们斗艳。
  苏慕遮于此遇到金钟。
  金钟带着他的十二姬妾。
  他说:“她们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雪冰蝉。”
  他问:“为什么不见雪姑娘?”
  他叹:“我以为会在泰山什看见她的。”
  对于种种问候,苏慕遮却只淡淡地答了两个字:“死了。”
  “死了?”金钟呆住,半晌都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问一句死因。
  赌赛的第一天,金钟一直在喝酒,失魂落魄,比苏慕遮伤心一百倍。他一生好赌好色,可是现在忽然觉得,天下佳丽,比不过雪冰蝉回眸一笑,而这次轰动天下赌坛和武林的泰山大经,其实毫无意义。
  当年他用迷园交换雪冰蝉,不料冰蝉誓不从,而苏慕遮也以不喜居江南为由拒绝了迷园相赠。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认赌服输,既然以迷园为彩注,输了就是输了,输出去的园子却又被回来,真叫他汗颜。
  这次泰山会,他知道必会见到苏慕遮和雪冰蝉,便特意遍请能工巧匠打造了七七四十九件精致首饰送给冰蝉,又劳师动众,千里迢迢地带了一支车队,载了九九八十一种好酒来送苏慕遮。
  苏慕遮一一品尝,来者不拒,连夸:“好酒,好酒。”
  “雪姑娘死了,你还有心喝酒?”金钟醉眼惺忪地责备,“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子,你竟然没有好好珍惜?”
  “是意外,”苏慕遮简单地说,“火灾,她被烧死在火场。”
  说到火灾的时候,苏慕遮忽然觉得心痛,心底的那颗珠跃跃欲出。她按住胸口,冷冷地说:“金公子,你对我的婢女还真是关心备至。”
  “我从没有把她当婢女看,”金钟正色,“她举止高贵,气度非凡,出身绝不会比你我低贱。”
  
  想起往事,苏慕忍不住感慨:“想不到金钟倒比你我更早看破雪冰蝉的身世。”
  竹叶青也不禁叹息:“她贵为太子之女,却一生漂泊孤单,没有过过一天平安日子。最后,还为你这个负心人死得不明不白,虽然前朝气数已尽,可她到底是龙种,被凡人这样轻慢,天也不容。唉,你罪孽深重,难怪世世代代要受天谴。”
  “所以,今天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大团圆吧!”
  苏慕放弃了,就让他背运到底吧,只要今世的雪冰蝉可以永远快乐。他端起杯子,望空一举:“冰蝉,祝福你,一生恩爱,白头偕老吧。”
  
  董教授夫人看到报纸,急电把儿子召回家中审问。
  “你不是说雪冰蝉是你女朋友吗?怎么跟别人订起婚来了?照片都上了报纸。”
  苏慕抢过报纸,记者的镜头抢得不错,身穿礼服的雪冰蝉美得似天仙下凡,而她身旁的钟来也是风度翩翩,的确是一对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女。
  报上说,钟来的母亲特从伦敦赶来参加订婚礼,但钟老先生和冰蝉的父母都忙于公事不能脱身,不过保证会在婚礼上露面。钟老太太且透露,他们已经请了香港最好的婚礼专家来替钟雪联姻筹备一次盛大的世纪婚礼,遍请政商两界要人,并把婚礼同慈善晚会相结合,所有的礼金将用于公益事业。届时,会有数十位国际名人在婚礼上献艺,其规模隆重场面豪华将超过有史以来的任何一次民间文艺演出,如有可能,婚礼筹备给还将申报电视台卫星转播,让全世界的人为他们祝福。
  难怪要先订婚才结婚这么麻烦。苏慕苦笑,有钱人做什么事都比老百姓琐碎十倍。慈善演出,卫星转播,这些事离他是那样遥远,连想也不敢想,况且去做。他和雪冰蝉,终究不是同一种人。
  老妈仍在唠叨:“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什么情饮水饱,一定要把雪冰蝉娶回家呢。现在可好,这娶倒是娶了,娶进人家钟家去了。”
  “钟氏条件的确比我好嘛,”苏慕只得苦笑着打哈哈,“要是嫁给我,会有这么大的婚礼?还慈善演出呢,慈善筹款就差不多。”
  “也是,我就说嘛,齐大非偶,太富贵的儿媳妇,到底走不进穷家来,”母亲转舵得快,立刻又心疼起儿子来,“别伤心,走了雪冰蝉,不家后来人,凭我儿子的条件,不怕找不到更好的。”
  “苏慕,你对古代博弈有研究,来来来,”董教授走过来,“你看看这篇《评李清照<打马图经>》,这里说李清照对打马的评价极高,甚至把打马图上的争竞和当时的抗金战争联系到了一起,有句‘谁能致千里,但愿将相过淮水’,文章的作者认为李清照言之过誉,你怎么看?”
  苏慕笑:“世人都知道李清照是一代词人,却不知道她也是一位赌博高手,曾自称‘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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