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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深夜与早晨的周记 第20楼
haagendazs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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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读了周记,再接触到真我,一切信如老朋友那样,只有亲切与熟悉。

  在夜色将尽时,Dr.Higgins又休息了,这一次,她选择伏案而睡。一个半小时后她醒来,时钟指示是七时十分,而凶徒,正刚刚睡醒。凶徒走进浴室洗脸,细细检视自己的容颜,刷牙也刷得很精细。

  Dr.Higgins自己也洗了把脸,她决定再与凶徒沟通。

  她推开治疗室的门,对凶徒说:“阿晨,早安。”

  凶徒便由浴室走出,他拿着毛巾,回应Dr.Higgins:“你好啊!早安!”

  “睡得好吗?”Dr.Higgins她。

  “好。”她简单地回答,“有时候我会有很多梦,但昨夜并不。”

  “会是怎样的梦?”Dr.Higgins问。

  “啊……”他沉思下去,“很混乱的,有些陌生的男人,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Dr.Higgins点了点头。

  他又说:“可以为我换另一条毛巾吗?质地不好,会擦破面的。”

  Dr.Higgins答应了,“你很贪靓吧!”

  他不好意思了,“你取笑我?”

  “年轻女孩子多数贪靓。”她说。

  他又笑了。

  “你的老师很喜欢你的样子?”Dr.Higgins问。

  “他时常赞我漂亮。”他的神情自豪。

  “你也的确很漂亮。”

  他满意她的话,似乎很高兴。

  “早餐你通常吃些什么?”Dr.Higgins坐到他的床沿。

  “我什么都吃的,我不怕胖。”

  “真是令人羡慕。”Dr.Higgins说:“我可要节食。”

  “老师不喜欢女孩子节食。”

  “老师呢?”

  他困惑了,“不知道。他平常也不会丢下我的。”

  “未试过分离吧?”

  “未。”他说:“有他便有我,我永远都感到他在我身边。”

  “知道有名叫阿夜的少女吗?”Dr.Higgins问。

  他想了一会,“不。”

  Dr.Higgins点点头,再与他倾谈了一阵子,便退出去。

  稍后,她与研究人员开会。

  “同谋未被逮捕吗?”Dr.Higgins问。

  “一直在追查中,但毫无线索。”

  Dr.Higgins不作声。

  “可否看得出凶徒残杀他人的动机?”警员问。

  “凶徒日间表现纯良而无知,夜间则木无表情。今晚我们会给凶徒一部传呼机测试他的反应。”

  “凶徒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有多少?”

  “在每个既定的分裂身份中安分守己,这两种日夜身份,完全没有重叠的情况,分裂得清清楚楚,如一个刀切口。”Dr.Higgins说。

  “像一个传奇。”警员感叹。

  Dr.Higgins回应:“极有可能有更壮观的传奇,不只这么多。”

  日间的凶徒依旧乖巧友善,他有了新的漫画书,又有了新的面巾,也多了些零食,似乎比前一天更满意。

  而Dr.Higgins在入夜之前休息了好几小时,以求夜间作出更贴身的监视,行动升级,她将会给凶徒一个传呼机。

  未变作阿夜的阿晨望着传呼机说:“是了,老师会传呼我。”然后乖乖的把传呼机放好。

  “我很挂念老师。”他说。

  当已经习惯了他的男声女颜之后,他每说及一句对所爱的人的思念,Dr.Higgins只觉越听越感动。这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然后,夜幕又降临,阿晨变作阿夜。

  静寂的,木然的,仿佛无生命的女子。然而有的是杀人的使命。

  在此阶段,无人明自他杀人的动机,所有资料均无显示。面对面看着这惊震全球的杀人凶手,只是看到他静态的面貌,不言不语的,就算拷问他,他也不会回答一句。Dr.Higgins

  更怀疑,这状态下的凶徒,脑袋只是空白一片。

  研究人员对着时钟,神色开始凝重,他们给凶徒的传呼机,半分钟后便有指示,他们作好准备,等待观察凶徒的反应。

  传呼机响了。

  凶徒走向传呼机的位置,他拿起传呼机,用心地阅读信息,那是一个地址,他的即时反应是说:“有客。”然后朝门口方向走去。

  他发觉门打不开来,于是他用力尝试把门开启,但做不到。然后,他站在门的跟前,望着那门,不动半分,门还是没开启,他伸手再拉,还是不得逞。

  他返回床边,坐下来,望着那门,然后又站起来,在房间内踱步,显示出他的不知所措。但动作之外,神情仍然没有任何改变,无表情的脸仍旧无表情,甚至那双久不久望向门上的眼睛,也不带任何神采。仿佛在焦虑的,是一件行尸走肉。

  正当所有研究人员都以为凶徒会重复之前那一晚的沉静时,忽然,凶徒开始哭泣。他坐在床尾,垂下头来,在长发遮掩下细细的哭,眼泪流过鼻子流过下巴流到膝盖上,他的坐姿没改变过,也没有抹掉眼泪的意思,他只是一直让眼泪流下去。大家注视着他的眼泪,正各自在心中为他的眼泪思考理由时,更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凶徒说起话来。

  他说:“别怕,我们能够走出去。”

  说的时候,他抬起了头。说话的声调明显较日间化作阿晨的时候男性化。这根本是活活一把男声。

  他再说:“我不会让你伤心流泪。”

  Dr.Higgins紧张起来,她吩咐:“摄录机——近镜!”

  第三个身份出现,Dr.Higgins相信,那失踪了的同谋,晨与夜的老师,就在此。

  对了,原本的男性身份终于曝光,他既是老师,又是晨,也是夜。

  一个身份,爱上了另外两个身份。那种不离不弃式的爱恋,相恋的对象,只有一个人。我爱我爱我爱我。我爱我。

  所有研究人员屏息静气,听着这第三个身份说:“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说的时候望向前方,神情坚定。

  接下来,凶徒的表情有那半分钟左右的放缓,然而,未几,又再说话:“不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少杀一个人。”

  Dr.Higgins也就知道,刚才那半分钟的沉默,是代表凶徒又重回阿夜的身份。他正在一人分饰两个人,一个保护者,一个受保护者。

  “你放心,相信我,他今晚遇不上你,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这句话令人特别留意的是最后一句。谁曾伤害阿夜?

  凶徒静默了片刻,然后站起来,走向食物柜,他说:“吃消夜可好?”他拿出Dr.Higgins为他准备的即食面,利用热水堡内的热水,炮制出一碗即食面。面熟透了之后,他便坐下来吃,很安静的,一口一口把面吃完。

  把空碗放下,他又说:“好好地给你沐浴。”他走进浴室,脱下衣服,沉默地完成一个花酒浴。

  根据凶徒的周记,吃过即食面与沐浴完毕,便是睡觉。

  果然,凶徒安静地走上床。被褥盖好后,他说:“我永远都爱你。”然后,含笑而睡。

  Dr.Higgins与在场的研究人员,无不啧啧称奇。他们一直相信的,外间一直相信的,完全不是那回事。

  警员对Dr.Higgins说:“从前所做的研究都白费了吗?”

  Dr.Higgins微笑,“只是更有挑战性。”

  “接着你会怎么做?”警员又问。

  “我会使用催眠。我需要利用催眠套取凶徒最真实的资料。”Dr.Higgins回答。

  警员说:“那么祝你进行顺利。”

  “谢谢。”她说。

  那一夜,她回家小休。吃了一碗她喜爱的中式糖水,又泡了一个香薰浴,当然,Martin伴着她。她告诉Martin有关凶徒身份的大发现,听得Martin很人神。

  Dr.Higgins说:“其实,我一直有考虑这个可能性。凶徒以老师的身份写出周记时,他对阿夜的行凶细节那么了如指掌,完全是现场目击一样。那时候我已经疑惑得很,老师从来没在现场参与谋杀。原来,他们根本是一个人。”

  “凶徒分裂出这样复杂的人格,背后是什么原因?”Martin

  问。

  “我也很想快点知道,我很快会利用催眠了解背后的原困。”她伸出双手,在浴缸的水中一拨,溅起了玫瑰味道的水花。

  Martin忽然说:“如果我有天人格分裂了,原因只有一个。”

  Dr.Higgins愕然地望向他:“会是什么?”

  “只因为你爱我不够。所以我分裂出一个我当中的你,来好好地去爱和被爱。”

  Martin这样一说,Dr.Higgins便定神起来。是的,Martin的猜想不是没有可能。凶徒从男性身份中分裂出女性身份来,目的是为了使自己爱上一个分裂的身份,潜意识的动机可能是因为外来一段不圆满的爱情,分裂出来的性格,就是一个填补。

  但,为什么要分裂出一个再自我分裂的人格?而且还要凶残如此?

  Dr.Higgins迷惘了。

  Martin说:“别再想,因为再想便会冷伤风。”

  Dr.Higgins笑出声来,“来吧,好好睡一觉。”Martin把她从浴缸中拉起来。他的动作很利落,她的配合也优美,Martin看着这一拉一起的组合,显得非常满意。

  她说:“你面有得色。”

  他回答:“因为你太像从水中出生的维纳斯。”他还吹口哨。

  Dr.Higgins笑:“你知不知道,甜言蜜语令人多痛苦?若有一天我感觉到你不再爱我,回忆中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会像毒针往心中刺。”

  Marton把毛巾技在她身上。“不,不会有这一天。”

  她用毛巾包裹自己,“别说得那么草率,你有一天会不再爱我。”

  Martin用另一条毛巾替她抹去滴水的发脚。他说:“你何须担心我是否爱你?你都不爱我!”

  她叹了口气,“我已经是爱你的了。”

  “但爱得太少。”他抱怨。

  “爱那么多做什么?信我,爱少少反而有益身心。”她说,穿上她的连身丝睡裙。

  Martin作出一个赞叹表情:“噢!哗!”

  她笑了,倒在他怀里歇息。他搂着地走到睡床边,他说:“我也想似你。”

  “似些什么?”

  “爱少少。”他静默的,把她接到床上,他的双手用力地把她按得牢牢。

  她看到他一双有怨意的眼睛,她只有避开。

  转了身,她说:“睡觉了,好累。”

  他当然要就范,不再说下去。这是她的家,这是她的命令。

  灯关了。在黑暗中他想,他不知道有什么事阻挡她去爱他更多,他只知道,倘若发现了,必定要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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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Dr.Higgins回到医疗室,阿晨尚未醒来。她望了望钟,八时十五分,阿晨比平时迟了半小时还未起床。是因为老师身份也加入了,所以倍觉疲累?

  Dr.Higgins喝着咖啡,朝床上的凶徒观看,少女脸孔的他,睡得多甘甜,长发散满了半个枕头,浩浩荡荡,哀艳美丽。她一直当他是美少女去看待,忽然又要转回看待男士的态度,多么不习惯。

  在九时十分,凶徒才睡醒。

  开始说话了:“阿晨,起床上学。”

  老师的身份首先苏醒。

  “啊,要上学了吗?”

  温柔的语调代表了阿晨的身份也同在。

  “还不起来换衫?”老师说。而当他抬头望向四周环境时,他又明自了现时的处境,“不,不能上学,我们被困住了。”

  “啊,对,这儿是医院。”阿晨说。“是谁有病呢?”

  老师说:“不用担心,你患的只是小病。”

  然后凶徒沉默。

  Dr.Higgins明白老师最后一句说话的意思,在这三种人格中,老师自觉对阿晨及阿夜很了解,从这层人格的眼中,阿晨有人格分裂,所以留院治病,变得合情合理,不用反抗。

  Dr.Higgins也留意到,凶徒说话之时,头部与眼神会自然地移动,犹如默剧演员对着空气演戏那样。一个人的说话,变成两个人的亲密对话了。

  “但老师,你不工作吗?”阿展问。

  “放心,你的健康最要紧。”

  说完这话,凶徒的脸上有着旖旎,这旖旎来自阿晨的欢心。

  Dr.Higgins决定加人他们,她步进房间之中。

  她说:“老师、阿晨早安!”她多加了句:“老师,我是Dr.Higgins,阿晨的主诊医生。”

  “啊。”应了一声,是男声。“谢谢医生的照料。”

  “不用客气。”Dr.Higgins望着他微笑。“但可否只与老师你单独一人倾谈?”

  凶徒显得困惑,但他还是尽力听从Dr.Higgins的话。她看见,凶徒一双眼朝浴室望去,指示意了老师以目光把阿晨送到浴室去。

  Dr.Higgins清了清喉咙,她开始说话了:“老师,你也了解阿晨的病?”

  凶徒表情难过起来。“一到人夜,她便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事?”Dr.Higgins问。

  “三年多前开始。”老师说。

  “之前你认识阿晨吗?”她问。

  “不。但是我一直觉得,我终有一天会遇上她。”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欣喜的亮光。

  Dr.Higgins问他:“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些私人资料吗/“可以的。”他显得乐意。

  她开始问了,“老师,你的姓名?”

  “WilsonTang。”他回答。

  她与房外的研究人员同一时候把资料记下来。

  “邓先生,是不是?”

  “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邓先生,你的年龄?”

  “二十六岁。”

  “身份证明文件的号码?”

  “我用美国护照的,编号CK764372。”

  Dr.Higgins似乎觉得足够了,“谢谢你。”然后她又问:“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声。”

  她说了这一句之后,凶徒客气地回应了,她便退出房间。

  研究人员对她说:“资料已交给警方核对。”

  工作人员送来早餐,是一大瓶鲜奶,一磅切片面饱,一瓶花生酱,但有两只碟,杯也有两只,Dr.Higgins想了解他如何分配他的角色。

  却一直只见他用一只杯一只碟,而面包只有一块。但他却边吃边说话,譬如:“吃多一点,精神会好。”

  “这牌子的鲜奶不错,对吗?”

  “这花生酱却不及我们吃惯的牌子美味。”

  “吃完便上学去。”

  “忘了吗?不用上学嘛。”

  明显是继续一人分饰两角,绝对是自说白话。

  研究人员说:“被他写的周记骗了。”

  Dr.Higgins便说:“他那些周记出现了一些自动书写的笔迹,我早怀疑老师这身份也患上人格分裂。果然,从头到尾也只是他。”

  及后,警方有资料审查结果。“全部不对。”就是答案。

  警员说:“姓名与年龄及编号无一吻合。”

  Dr.Higgins说:“他却不像说谎。”

  警员说;“他是极度危险的人物。”

  “Dr.Higgins,明日我会再查问他的身份。”

  警员又说:“从他改造了的指纹中,我们尝试用电脑还原本来的指纹,但不成功。”

  Dr.Higgins问:“国际刑警拘捕他之时,他用的是什么证件?”

  “假护照,性别为女性。”

  Dr.Higgins点了点头。

  “Dr.Higgins,何时才开始利用催眠治疗?”

  “在凶徒与我建立了一个更信任的关系后,我们便开始。”

  中午过后,Dr.Higgins再进人治疗室,她对凶徒说:“老师。”

  凶徒从迷惘中回应她:“是,医生。”

  “可否单独与你倾谈片刻?”

  凶徒面向空气做出了一个“乖乖,你回避一下”的神色,之后他把头转向Dr.Higgins,说:“阿晨一向很听我的话。”

  “但阿夜呢?”她问。

  “阿夜……”他呢喃。

  Dr.Higgins说:“老师,我们需要观察阿夜的行径。我们会安排另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一名工作人员,我们亦会安排阿夜的传呼机响起,到时候,我们会监视阿夜的行动。”

  凶徒沉默。

  “请放心。”Dr.Higgins说,“我们会确保阿夜的安全。”

  凶徒望着她,然后点头,“我们都信任你。”

  “谢谢。”

  “你是帮助我们的。”凶徒说。

  “老师,”Dr.Higgins要求,“可否告诉我为何你一直辅助阿夜行凶作恶?”凶徒回答:“因为我爱她,所以我别无选择。她惟有这样做,她内心的怨恨才能够释放出来。”他的目光内满是慈爱。

  “她怨恨些什么?”她问。

  他却没回答,眼光垂到地上去。

  她决定不强迫他。

  最后,Dr.Higgins说:“老师,上次记录资料的纸张不翼而飞,你可否再告诉我你的姓名、年龄和身份证明文件号码?”

  他回答:“GeorgeHuang,二十八岁,身份证是K798465(N)。”

  Dr.Higgins没抬头,假装抄下来。

  然后她退出房间。

  研究人员问:“要不要把身份资料传送给警方?”

  她点头,然而她相信,这一次,也只是老师身份的凶徒信口开河。

  真正的身份,她怀疑,连他自己也不知,又或是不愿知。

  人夜后,凶徒显得不活跃,无论是老师的身份抑或是阿夜的身份。不说话,没有走动的姿势,只是呆坐床边。也分辨不出他是老师抑或是阿夜。

  然后,传呼机响起,果然的目光有了反应,却也只是缓慢的,他拿起传呼机一看,继而披上外套,朝门外方向走去。

  整个行动都没作声,身份显然是阿夜。

  传呼机上的信号是五号房,而Dr.Higgins一早安排了一间挂有“8。75”这个数目字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阿夜缓步向前走,看到那了“8。75”字,便推门内进。

  内里坐着一个男人,是其中一名研究员,他在床边,看见阿夜内进,他朝他微笑。凶徒有反应,嘴角牵了牵,当是回敬他一个微笑。

  继而凶徒坐下来,他松开恤衫上的钮扣,明显的,内里戴有胸围,但只要研究员用手一拨,便会看见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凶徒的脱衣只到此,然后他伸手解去研究员的皮带,又熟练地把玩研究员的阳具。假扮嫖客的研究员很紧张,他不能作出反应。而凶徒俯头开始吸吮他的阳具了。

  研究员实在太紧张了,他推开了那张假的少女面孔。

  凶徒望向他,他明显是认为他的嫖客的动作太粗暴。

  研究人员事前受过指示,他可以主动对凶徒作出暴力行径,用意是挑引凶徒的杀机。他也断然不想真正与凶徒发生性行为。

  他想出一个办法,他坐在床边,用背向着凶徒,然后发出指示:“请替我按摩背部。”他在给凶徒机会杀害他。

  凶徒便坐到他身后,他明白他的指示,开始按摩他的肩膊,然后就是他的背肌。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集中起来,是自走进这间5号房间之后,眼神最集中的一刻。

  他一直盯着研究员的脖子。

  末几,他垂下他的左手,只用右手继续他的按摩,左手则抓来搁在一角的皮带,当抓住皮带之后,他便敏捷利落地将它往研究员的脖子上套去,他开始了他的谋杀。

  其他的工作人员涌进房间,把凶徒与那名研究人员分开。Dr.Higgins目睹整个过程,她惊异着凶徒杀人那种自动性。

  工作人员故意让凶徒逃脱,他逃回原本的房间,走进浴室关上门。

  然后说话:“不用怕,无事。”

  老师出现了。

  “洗一个澡,便什么事也没有。”

  他开了一缸温水,自行浸下去,看得出,面上有舒缓之意,他甚至合上了眼睛。

  未几,眼睛又张开来,他说话:“听见吗?那花间传来的歌声。”

  这一句说完了之后,他的眼睛再次合上,享受的神情更明显了,是那种旁人看上去也禁不住觉得好舒服的神色。

  Dr.Higgins一直在等他呼出那花间传来的歌声,但他却没有。

  沐浴完毕,凶徒照例吃一碗即食面,继而上床睡觉。

  Dr.Higgins和研究人员终于亲眼目睹凶徒杀人的情况,而翌日,她会着手运用催眠的疗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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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开始催眠之前,她先要向负责此宗案件的警员讲解她对凶徒的研究。是次讲解与先前她讲课的形式有点不同,参加的人少了,她把讲课内容印成笔记,让大家回家阅读。

  Dr.Higgins说:“经过我们数日以来的研究,已断定凶徒为人格分裂患者,他本身为男性,而人格分裂后的身份为女性,而从这女性身份中,又再分裂出另一名女性。这是一个复杂的个案。“本身为男性的主干性格,本性温和,着意保护从自己身上分裂出来的两个身份。但主干性格本身,亦显得身份混淆,他无法道出他的真正身份,无论他所持有的护照,以及他向我们的剖白,所有的身份都不正确。而他本身似乎意会不到,他男性的身体上,有一张少女的脸孔。“我们在接下来的疗程和研究中,会着意寻找和整理出凶徒人格分裂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他会分裂出与自己不同性别的身份,以及性别中又再次分裂的原因。“基于凶徒无办法表达出所有原因,我们会使用催眠,用来追索凶徒的背景和身份。我们会从他最近的年岁开始追踪,一步一步返回他的童年。”

  有警员询问:“一般人格分裂的主要因由是什么?”

  Dr.Higgins回答:“我们多数从患者的童年开始追索,我出导致他日后人格分裂的远因,以及令这远因巩固的近因。”

  然后,她翻开笔记,说下去:“在第四页的内容中,统计了人格分裂的一些主要原因。“童年所受的创伤是很普遍人格分裂的成因,97%的患者在童年时代承受过精神上无法逃避和摆脱的创伤。性侵犯在这些童年创伤中所占的比重为83%,而这83%中,80%又为近亲乱伦。肉体虐待的个案占童年创伤中的75%,而这数字中,90%为肉体虐待与***的结合。严重疏忽照顾的个案为童年创伤中的65%。而45%的创伤中,是因为目睹至亲惨烈身亡而引发。“既然童年创伤是如此重要的成因,我们会集中发掘凶徒在童年时代的经历。”

  又有警员提问:“很多小孩也经历过可怕的事情,但为什么不是所有这些小孩也在长大后变成人格分裂患者?”

  Dr.Higgins回答:“这是好问题,首先我们要了解为什么小孩受创伤之后会发展成初型的人格分裂。当小孩遇上创伤后,这种创伤又多数是重复性的,当中又带有不可预计的成分,这创伤带来的巨大压力,令小孩从脑海中产生出一种以身份转移的逃避,这其实是一种防卫,是一种无其他方法逃避之下的惟一防卫。从这些身份转移的逃避中,小孩得以暂时忘记创伤的痛苦。这种自我防卫能力,目的在保护主于性格。要留意的是,那巨大而承受不了的创伤,不是由成人去区别界定的,而是由小孩本身去决定,这种创伤是否巨大到他要利用一个转移的身份去逃避。成人眼中的小创伤,诸如被剥削玩具,在小孩心目中,也可能成为抵抗不了的大创痛,非要逃避不可。有些人格分裂的患者,在成年之后便不再有分裂症状,但另有一些,在成年之后,分裂情况日益严重。原因在于,患者在年纪较小时,被迫不停使用人格转移的方法会逃避创痛。在这不停使用转移的情况下,此种自卫方法便成为惟一的逃避方法,此后,只好一生也使用下去。不停使用,最大的原因在于创痛不断,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避过伤痛,便只能从转移了的性格中逃避下去。有些病例是,持续的回想创痛,导致日后的人格持续分裂。如果,在成长中,患者找到机会与创痛远离,从创痛中找寻到出口,他便不会再病发。通常人格分裂发现得早,患者接受了精神上足够的保护,有机会给他以其他方法面对那创伤和痛楚,在将来的日子,便不会再人格分裂,与过往的痛苦断了联系。”

  最后,Dr.Higgins作出总结:“凶徒在小时候一定过过一些他解决不了的痛苦,自小已建立了从人格分裂中保护自己的能力。及后,这些痛苦一直持续下去,以致他不得不继续人格分裂来减轻痛楚。凶徒的一生,必然是不幸的一生。”

  有警员提问:“很多凶残的杀人犯小时候也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但他们并不是人格分裂啊!”

  “是的。”Dr.Higgins回答:“他们小时候遇上承受不了的痛苦,但他们选择了别的途径自卫,譬如仇恨、虐待比他们弱小的、凶残地还击,却不是利用身份的转移。人格分裂的患者,就是有身份转移能力的我,不是每个人都能发展出这种能力。”

  再有警员问Dr.Higgins:“医生,为什么你会专注研究人格分裂?”

  Dr.Higgins定了定神,但觉这条问题是众多问题中最深奥的。她笑了笑,说:“或许我也曾是边缘人格分裂患者,是故对这些病人最为同情。”

  大家没深究她的答案,课堂散了,各自归队工作去。

  她喝了一口茶,思考着刚才警员的提问。她微笑起来,料不到别人有此一问。选择这个行业这个学科,目的不外是更了解自己,更帮助自己。

  到了今时今日,成功了没有?

  她掠了掠颈后长发,把它结成一个发髻,再喝一口茶,便捧着笔记回到研究室,小休一会,她便要向凶徒进行催眠。

  进人催眠状态之后,Dr.Higgins办引导凶徒。

  她问:“你究竟有几多重身份?”

  他回答:“我也数不清。”

  “如果要你给我一个名字,你会告诉我什么?”

  “VincentCheng。”

  “VincentCheng是谁?”

  “VincenCheng是一名出生在美国的华人。”

  “他多少岁?”

  “四十五岁。”他回答。

  Dr.Higgins默记这个数字,她有点出乎意料,如果他的回答是真确的,他便比她预料的要年长。但所有身份上的资料,仍有混淆的可能,就好像他的名字,他是由众多的旧有身份中抽取出来。

  但她还是问下去:“VincentCheng最近做过些什么?”

  “他去整容。”

  “为什么要整容?”

  “因为女人多爱美要整容。”

  “VincentCheng是女人吗?”

  “VincentCheng是男人。”

  “但为什么你说女人多爱美要整容?”

  “VincentCheng要自己的样子似女人。”

  “为什么?”

  “他有女人的事要做。”

  “那是什么?”

  “他要去杀死一些可恶的男人。”

  “贪图少女身躯的男人。”

  “杀人的时候是VincentCheng吗?”

  “不,是阿夜。”

  “谁是阿夜?”

  “阿夜是VincentCheng爱的女人。”

  “你认识阿晨吗?”

  “认识。”

  “阿晨是谁?”

  “阿晨是阿夜,但性格不同。”

  “你怎样认识阿晨和阿夜的?”

  “教书的时候。”

  “是哪一年?”

  “二十多年前。”

  “你一直在教书?”

  “是的。”

  “教哪年级的学生?”

  “中四、中五的学生。”

  “那么阿晨阿夜都年纪不轻吧?二十多年前的学生。”

  “不,她只有十六岁。”

  “她是你惟一的爱人?”

  “不,我结过婚。”

  “什么时候?”

  “十年前。”

  “妻子呢?”

  “她死了。”

  “为什么她会死?”

  “她被人强暴然后杀死。”

  “是何年的事?”

  “在我们结婚五年后发生的。”

  “在哪里发生广“在纽约……”忽然,凶徒停止了说话,脸上的表情开始痛苦起来:“我走到验尸房去,他们揭开白布,我看见她满身伤痕,她的脸被刀刮花了,一边乳蒂被切下来,下体被剪开,她死得好惨!”

  然后,他哭泣,头和身体都在摇晃。

  “我保护不到她!”他泣叫。

  Dr.Higgins因为他的情绪不稳定而决定暂停治疗。

  催眠在她的倒数声中完结,凶徒停止了哭泣,被送回房间休息。

  Dr.Higgins返回自己的房间,重复听着录音带,一边听一边心酸。

  他是一名多么不幸的男人,也是一名很复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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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她对Martin说:“凶徒很可怜。”

  “他怎么了?”Martin问。

  “他原来结过婚,但妻子在婚后五年遭奸杀。”

  “太悲惨了。”Martin忍不住叹气,他说:“这可是他人格分裂的原因?”

  “可能是部分的原因。一她回答,躺在家中大床的她仍然一脸愁容。Martin忽然问:“你会不会爱上他?”

  她愕然,“爱上谁?”

  “凶徒,你的病人。”

  “怎可能?”她失笑。

  “你每天花上全副精力研究他,爱上他也不出奇。”

  “别傻。”Dr.Higgins笑着说。

  “我妒忌了。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到这里,你却只顾整天对着那个少女脸孔的男人。Martin投诉。Dr.Higgins随即说:“那么你回去好了,也名义得我的酒吧没人管理,变成赔本。”

  他把脸凑近她的面前:“你即是赶我走?”

  她在床上翻了翻身,笑:“我没有说出来。”

  “你是在暗示。”

  “那你走不走?”她侧身望着他,而她的眼内有笑意。

  “不,你赶我不走。”Martin双手按着她的胳膊,用力压她在床上。

  “冤鬼。”她取笑他。

  他压住她,以高姿态望向她:“你明不明白一个人死心不息地爱着另一个人的感受?”

  她敏捷地回答:“我明白。”

  就因为她答得太快了,他反而很失望。“你心里一直有着别的人。”

  在这个晚上她不想扫大家的兴,是故她选择回答:“是的,我有丈夫嘛!”

  Martin不高兴了:“根本不是他。”

  “Martin,别撩是非。”她说。

  他跳下床,走出房间。她看着他满怀不欢地离去,本来有那追出去安慰他的冲动,却因为实在太累,想到明天又要一早起来面对凶徒,便作罢了。她重新躺到床上,不消半分钟,她便睡着了。

  他一直都抱怨她不爱他,若然他回头看到她神乎其技的超快入睡大法,他必定更深信她不爱他是真确的事。

  他没走回她的豪宅,他走到一间酒吧,然后瞪着他的手提电话,妄想着她会致电逼他回去。

  他决定,如果她还有点关心他,她会紧张他此刻的感受。

  但等了半晚,电话没有响起。坐在吧台前的美男子抽烟喝闷酒,忽然,他觉得自己似个女人,也就失笑了。哈哈哈的。他跳下高凳,决定回去。似个女人的热恋之男,似个女人一般的屈服在爱情之下。

  回家后,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睡得张大了口的脸。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爱她至此。

  翌日醒来,Dr.Higgins推开那条压住她的粗手臂才可以起床,昨夜的事她全然忘记了,心神都归向待会的催眠治疗。

  今天她要了解凶徒的那段婚姻。

  她问:“你与妻子在什么地方认识?”

  “波士顿。”他回答。

  “什么情形之下?”

  “她是日本人,来波士顿读书。一天我在当地的美术博物馆溜达,遇上了她,我们在看一幅Monet的画,是她先与我说话。”

  “她长得怎么样?”Dr.Higgins意图了解凶徒妻子的样貌是否与他整容的面貌相似。

  “她是很典型的日本少女模样,是传统那种,眼细细。鼻小小,胖胖的面,不漂亮但纯良。”

  他一说,她立刻可以判断,他没有依照他妻子的面貌来整容,是两个模样。那张假脸轮廓分明,尖挺艳丽,可以说是凶徒妻子的面貌的相反。

  “你爱不爱她?”她问。

  他想了想,才回答:“也不是太爱。”

  这可教她惊奇了,“为什么你要娶她为妻?”

  “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女人?”

  “这是我的使命。”他说得十分铿锵。

  他已经不只一次显示他要保护女人,他保护虚构出来的阿晨和阿夜,他保护他真正的伴侣。

  Dr.Higgins却决定暂时不在这问题上钻研。

  她问;“你最喜欢她什么?”

  他说;“她的学生身份。”

  这是重要的资料,凶徒很迷恋学生身份。

  “为什么?”

  “总之吸引我。”

  “那时候你的职业呢?”

  “我在波士顿的中学教书。”

  “有孩子吗?”

  “没有。”

  “妻子死之前的一段日子,她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忽然,哀伤降临他的面容:“她说她要到纽的探朋友,可是……!”

  他又有那嚎哭的冲动,“我保护不了她!”

  Dr.Higgins又在这里停止了。

  事后她细想,她以为当中必然有一段悲壮的爱情,然而又不是,他不爱她,只是为了保护不了一个女人而痛悲。

  “保护一个女人。”她用红笔圈起这几个字。

  是否所有事情,都为保护一个女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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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天,Dr.Higgins继续她的催眠。

  “VincentCheng,你一生中还保护过什么重要的女性?”

  他想了想:“母亲。”

  “她是一名怎样的女人?”

  凶徒露出温柔的笑意,他说:“她是一名美丽的女人,她的皮肤很白,鼻子很直,头发很黑。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像一尊玉观音。”

  “你很爱她?”

  “是的。”

  “母亲也很爱你吧?”

  凶徒的表情却立刻由温柔变成迷惘,最后甚至是哀伤。

  Dr.Higgins看见了,便说:“告诉我,你五岁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她决定由重年问起。

  “我们在新奥尔良。”他小声地回答。

  “我们是谁?”

  “父亲、母亲和我。”

  “你记得些什么?”

  “父亲母亲开设餐馆,我时常有炸薯片吃,有可乐饮。薯片是新鲜炸的。”

  “还有呢?”

  “客人很多。黑人很多。”

  “然后?”

  他皱了皱眉:“我看见母亲抱着父亲尖叫,父亲身上有很多血。”

  “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的食客都躲到一角,一个高大的黑人持着枪跑出餐馆,然后有人呼叫有人报警。”

  “父亲出了事?”

  “他死了。”

  “你目睹他的死亡?”

  “我只看见母亲抱着他,我看到他们的背面。”

  “可怕吗?”

  “也不是那么可怕。我本来在二楼看电视,听见枪声后,我走到楼下,便看见了这些事。”

  “伤心吗?”

  “也不算太伤心,但母亲很伤心。”

  “之后的事呢?!”

  “葬礼的草地上有白兔在跳。”

  “白兔可爱吗?”

  “可爱。我告诉母亲我想养那只白兔,她忽然掴了我一巴掌。。”

  “很痛吧?”

  “我哭了。”

  “这比父亲的死令你更伤心?”

  “我从来没有被母亲打过。”

  “后来呢?”

  Dr.Higgins发问,凶徒却不说话。

  她惟有作出提示:“六岁的时候?”

  “我们被赶走,不能再住在餐馆楼上,因为餐馆卖了给别人。”

  “很彷惶?”

  “母亲时常哭。”

  “你开不开心?”

  “我很不开心,因为……”他顿了顿,说:“我不喜欢叔叔。”

  “叔叔是谁?”

  “叔叔开杂货店,他让我和母亲住在他的家里。”

  “他对你好不好?”

  他摇头,“他打我。”

  “对你的母亲好不好?”

  “他打她。”

  “你与母亲和这名叔叔一起多久?”

  “一年”“母亲是否很依靠他?”

  “因为叔叔,她常常打我。”

  “为什么?”

  “因为一打我,叔叔便高兴了。”说罢,他的嘴唇扁下来,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你看见什么?”

  “母亲……不要打……母亲你的样子很可怕……叔叔,不要笑得那么大声……”

  他哭出了眼泪。

  Dr.Higgins问下去:“打完之后?”

  “叔叔吻母亲。”

  “然后?”

  “然后……”他的眼泪豆大的流下来。“母亲在叔叔看不见的时候,抱着我说,她其实很爱我。”说过后,凶徒呜咽起来:“她说她很爱我,她最爱是我……”这段落停止,但Dr.Higgins决定继续下一段,也是专注问及凶徒的童年。她要找寻创痛的最根源,那是日后他半生遭遇的关键。

  “七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Dr.Higgins问。

  “转了一个叔叔。”

  “这个叔叔是谁?”

  “像父亲一样开餐馆。”

  “在新奥尔良?”

  “不,在俄亥俄州。”

  “搬家是谁的主意?”

  “母亲。”

  “为什么要搬家?”

  “因为原本的叔叔说要把我打死?”

  “他有没有打你?”

  “有,他打掉了我的门牙。”

  “你的母亲有什么反应?”

  “她接着叔叔继续打我,但我知道她故意放轻了手的力度。”

  “母亲带你逃走了?”

  “对。”

  “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母亲很可怜。”

  “俄亥俄州的叔叔对你好不好?”

  “他没有打过我。”

  “那不错呀。”

  “但他的儿子们打我。他有三个儿子,比我大。”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他们说我白食白住。”

  “你母亲呢?”

  “他们没有打她。”

  “叔叔的儿子打你,你母亲是否知道?”

  “她知道,她……”凶徒停顿下来,压低了声线说:“母亲站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打我,她只是流眼泪,什么也没说。”

  “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像看见观音流眼泪一样。”

  Dr.Higgins暗暗叹了口气,她问下去:“你住在这个叔叔的家多久?”

  “差不多一年。”

  “为什么离开?”

  “因为我入了医院。”

  “被打?”

  “打断了脚。”

  “然后呢?”

  “然后,我打着石膏回学校,被送回医院。”

  “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班房。”

  “为什么会这样?”

  “我告诉他们我是加JosephFung,但他们找不到我的名字。”

  Dr.Higgins记下了这一句。最初的人格分裂开始形成。

  “那是什么一回事?”

  “他们硬是把我推入一个班房,给我说了一个名字,但我叫JosephFung,我不肯坐下来上课。”

  “他们便把你送回医院?”

  “对,我在医院很开心。”

  “为什么?”

  “告诉别人我叫JosephFung无人不相信。”

  “JosephFung是谁?”

  “JosephFung的父亲是校长,母亲是秘书,他们在JoesphFung六岁生日那天送了一枝水枪给他。”

  “大家都相信你是JosephFung?”

  “大家都喜欢加JosephFung。”

  “你们后来在哪里生活?”

  “我们去了底特律。”

  “今次有没有叔叔?”

  “有。是美国人,当汽车修理员的。”

  “他对你好不好?”

  “他时常喝醉酒,但他没有打我。”

  “那不是很好吗?”

  他静默片刻,逐说:“母亲打我。”

  “为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震起来,他说:“母亲说,叔叔不会喜欢母亲太疼我,叔叔会喜欢母亲最疼叔叔,如果母亲太疼我,叔叔就不会给我们吃饭,所以,母亲要打我,一边打一边用中文说……”

  忽然,他哑然,说不下去。

  “母亲说什么?”

  “母亲说:‘其实妈妈最爱你!”’说完,凶徒崩溃起来,再次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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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外的研究人员,有的在摇头,有的眼湿湿,看着凶徒的哭泣,不得不寄予同情。这么可怜的身世,听着听着,令人忘记了他日后所有的暴行。

  Dr.Higgins问下去:“你的母亲多久才打你一次?”

  “顽皮的时候打,乖的时候也打。”

  “记不记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后?”

  “我喝完牛奶,忘记清洗杯子,她便一巴掴在我的脸上……有一次我不小心掉了一美元,她把我的腿打得留下一条一条的瘀痕……我的图画贴堂,回家告诉她,她说我只顾画画不读书,又打……我读书成绩好,她又当着叔叔面前说知道我作弊……”说罢,他的眼泪一串一串的流下来。

  他说下去:“我说:‘妈妈不要再打!’她却说:‘我打你也是爱你!”’

  他叫出来:“妈妈,求你停手,我宁愿你不爱我!”

  Dr.Higgins问:“母亲有没有不打你的时候?”

  “KevinPoon,FelixTsang,GeorgeTam来了的时候。”

  “他们是谁?”

  “他们是……”他又答不出来。

  “KevinPoon是谁?KevinPoon出现时,会发生什么事?”

  “KevinPoon会代替我被打。”他说。

  “怎样代替?”

  “母亲打的是KevinPoon。”

  “KevinPoon做了什么,母亲要打他?”

  “KevinPoon偷束西。”

  Dr.Higgins点了点头,“FelixTsang呢?”

  “FelixTsang是我的好朋友,他说他代我给母亲打。”

  “GeorseTam呢?”

  “GeorgeTam是我的弟弟,他猜输了,所以他要给母亲打。”

  “他们给母亲打之时,你在做什么?”

  “我站在一旁看,又或是,在一旁听歌。”

  “什么歌?”

  “由花丛中传来的歌。”

  “那歌突然出现?”

  “是的。”

  “那歌令你很快乐?”

  “是很舒服的歌,很动听。”

  催眠在这一节停下来,停止之前,凶徒的面上有迷幻一样的快乐,他记起那首让他逃离现实悲剧的歌。

  其他研究人员进来把凶徒带走,带他到休息的地方,Dr.Higgins则着手整理地的资料。

  凶徒的童年创痛如下:他原本有一个愉快的家庭,奈何父亲被匪徒枪杀,这一点,却又不构成重大的创伤,因为他还末懂得失去至亲的悲痛。

  真正的创痛来自母亲。他深爱他的母亲,母亲也不时表达她对他的爱意,然而她久不久便用各种理由虐待他的肉体,虐待完毕又再次表达爱意。凶徒被虐待后的反应变得复杂,他既不能恨母亲,也不完全明白母亲的感受,兼且为此非常内疚,亦变得无所适从。小小年纪的他抵抗不了这些伤害,他逃不走又避不过,兼且预计不到何时伤痛又重来,做乖孩子会被打,顽皮时也一样。如此这般,他建立了一个又一个转移了的人格,以不同的身份代替原来的自己去受伤,借此把创痛减至最低,保护了原本的个性与心智,让真实的自己逃出被母亲伤害的恨与爱。

  从已被催眠的对话中得知,他长大之后的感情遭遇亦不如意,他极渴求保护妻子,但保护不到。

  小时候甘愿被母亲毒打,为的亦是保护母亲在不同男友之间的地位,因为母亲常说,不是如此她便不能得到男友的宠爱,他亦会无家可归。他对母亲的处境怜悯非常,一直希望保护母亲,不反抗地受毒打,也是保护母亲的一种方法。

  保护亲密的女性,也就成了他生命的重大使命。

  Dr.Higgins把放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挪开,望着电脑荧幕,她但觉掌握了凶徒人格分裂的成因,只是,当中还有些疑问,她还未找到答案。

  保护深爱的人,这一点有了头绪,但为什么会有晨夜分裂?晨与夜牵涉了性暴。照理,凶徒小时候没有受过***。

  而且,凶徒的真正姓名与身份,仍然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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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让凶徒与她都休息够了,才再继续催眠下去。

  接着日前的对话内容,她问:“你与母亲在修理汽车的叔叔家中住了多久?”

  “三年。”他说。

  “期间母亲一直虐打你?”

  “是的。”

  “有没有特别深刻的事?”

  “就在我九岁那一年,母亲把我的盘骨敲碎了,原因是我在放学回家之前与流浪的小狗玩耍,刚巧母亲又与叔叔吵骂,她便狠狠的毒打我。盘骨碎了,住了三个月医院。在医院,她每天都对我很好,很温柔,给我带来零食、玩具与漫画,其他同房的小朋友都很羡慕我。那时候,我非常快乐。”。

  “回家之后,因为我错过了考试,母亲便替我转校,但是……”他停下来,样子拉扯下来,像哭丧一样的悲痛。他抖震着声音说下去:“母亲为了给我买新课本而大发脾气,她说因为我多花了钱,叔叔一定怪罪于她,她一边哭,又一边用棍追打我,我避开了,但还是让她敲到我的手臂,那红肿,一个月也不散。”

  “在新学校开学那一天,我从校车走下来,穿过草地中央的石路,我向着一问陌生而漂亮的学校走去,在那幢上课的建筑物跟前,还有一个大喷泉。我踏入那幢建筑物之时,我决定,从此我要叫JulianWai,他是一个富豪公子,有游艇有私人码头,家中打理十间餐馆。于是我告诉别人我就是JulianWai。”

  “他们是否相信?”

  “我不知道……但有时候我又变回原本的自己,会忘记JulianWai。”

  “JulianWai存在了多久?”

  “他一直存在。在我十岁之后,母亲又换了男朋友,这一次,我们搬到波士顿,那名叔叔是一位中学教师。”

  “他对你们好不好?”

  “他对我们很好,每逢母亲想打我,他都会制止她,后来他还娶了我的母亲。”

  “这很好哇。之后母亲有没有再打你?”

  “间中一次。她送我到寄宿学校,她说怕我妨碍她与叔叔的婚姻生活。她变得很少关心我,很少致电给我,很少寄信给我。我告诉她我挂念她,她含泪说她也知道,但为了令叔叔更开心,她只好送走我。叔叔的开心最要紧,要是叔叔不开心,她和我的下半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母亲说,待我长大后由我养她,她便不需要再跟任何叔叔。”说罢,他流下泪来。

  “那JulianWai呢?”

  “当我的成绩不好,当我的足球技术不及其他人的时候,JulianWai便出现,因为,他是受尊重的,无人会小看他。”

  “一说起家中的游艇,所有同学都只能噤声。”他的脸上,满满的自豪。

  Dr.Higgins忽然问:“JulianWai有易服癖吗?”

  “不是的,”他肯定的说,“JulianWai是堂堂大男人,如果要他选择最喜欢的衣着,他会选军服。”

  “那么,你想变成女孩子吗?”

  “不!”他回答得响亮。

  Dr.Higgins走前去捉住他的手,一反转到手心,十只指头的指纹都改动过,一些被剪去了,另一些则被别的指头上的指纹掩盖,硬生生缝于原有的指纹之上。

  十只指头都不见原貌,表皮四凹凹凸凸。Dr.Higgins触摸着这些隐藏了的真实,忍不住难过起来。他遮掩了一个又一个的自己,只为求换来一个安乐。

  少年时他已迫不得已走进一个又一个的虚拟身份之呻,长大之后的他,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变故?

  面容的改动也不下十数次吧?由一个男人变成少女那双眼睛那双唇那管鼻子那个下巴,总共经历了几多痛楚变成晨与夜,杀人之后又逃避,改了容貌又改了指纹,为的究竟是什么?

  少女脸孔闪着星光一般的明眸,他问:“医生,如果你有儿子,你会怎样对待他?”

  就这样一问,她体内感到一股酸,猛烈地涌上她的眼眶,然后是鼻尖,她吞下了卡在喉咙的唾沫,她说:“很爱他。”

  很爱他很爱他很爱他。父亲母亲都不爱我,但是我却要很爱他很爱他。

  他的眼睑轻轻震动,Dr.Higgins看出他的疲态。她终止了是次会面。

  她按了按发烫的颈侧,手的冰冷与脸的温热成了对比她想:“是不是感冒了?”

  然后,她转身离开。

  走了数步,忽然,背后传来这样的歌声:“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迫不得已,她停步。

  他还哼着微弱的,细碎的歌声:“啦……啦啦啦……”

  Dr.Higgins但觉心头被寒意冰封,接着,那寒气随着脉胳四散,身上流着冰寒带动的血液。

  她回头,她记得这段音乐。

  眼前是少女脸孔的凶徒,但脑海已潜进一个深深的时光隧道,在极速的包围下,她返回那一刻那一秒:她身穿校服,面对着她的老师。

  老师说:“你知道小神仙会唱歌吗?”

  她问:“小神仙?”

  老师又说:“那些在花间跳动的小神仙啊!小小的身躯,背上长有透明的翅膀,如一只小蜻蜓那样。”

  “会唱歌吗?”她又问。

  于是,老师便哼出来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一边听一边笑,她说:“老师,你走音!”

  老师突然伸出双臂把她拥人怀里。她唤着老师的体香,感受着老师的体温,耳畔传来老师轻轻哼出的歌声……

  ——对了,小神仙,由花丛间传来的歌声。

  一直没意识到,那花丛间传来的歌声,就等于那代表永恒的小神仙的歌声。根本是同一回事。

  地愕然到不得了。这根本是同一回事。

  从没联想过两者有任何关连,然而就是同一回事。对了,小神仙是来自花丛问。

  他怎会知?他怎会懂得哼?这一音韵,是她与她的老师的最大秘密,密封了十多二十年,无人翻开过,为什么,他一哼,秘密便由盒子边缘满泻?

  她屏息静气,一步一步走回他的跟前。

  他的意识朦陇,在无神无主之间,他哼出一个最重要的秘密。

  Dr.Higgins跌坐在他跟前,惊愕地凝视他。

  这张脸,她相对已久,由第一眼已觉得面熟,然后,一天比一天柔和顺眼。这张改造过的脸,随音韵相随的这一刻,更加亲切甜蜜,仿佛是一出生便清楚的甜与美,令人一生都不会抗拒的细腻、温暖、安全。

  “你究竟是谁?”她轻轻就。

  他没回答,他仍然在哼,“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于是,小神仙便在花间中飞舞起来,小神仙把脸埋在花蜜中,舔了一口,然后又飞到另一朵花,与其他小神仙碰上了,便一脸花粉的互相亲了亲。

  她落下泪来,用双手掩住了脸。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面前这张睑,由始至终都那么叫她有好感。

  身后传来急赶的跑步声,然后声音传来:“Dr.Higgins!”

  她咬着唇,想不到,竟然是如此。

  身后那声音说:“查到凶徒的最原本身份了。”那是一名研究人员,他气喘喘的给她递来一个文件档案。

  她接过了,却没打开来。

  伸手拭去凝在眼眶的泪。她真不相信他十多次整容的目的,原来是她。

  为了酷似她,是二十多年前的她。

  那年只有十六岁的她。脸孔的主人早已失去了的那个她。

  文件档案贴在心上,她双手抱着。她再问一句:“你知我是谁吗?”

  他仍陶醉地哼他的歌。

  “你为什么可以忘记我?”她说。字句伤感,但Dr.Higgins的脸上,有落泪之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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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Morgana

  乐加柔出生在美国三藩市。

  父亲乐建宁与母亲霍屧在三藩市邂逅,然后结婚,婚后第二年诞下加柔。

  乐建宁是香港移民,在三十岁那年独自一人移民美国。

  他是土木工程师,人长得高大健硕,工作成绩很不错,外形又好,是很能讨女人欢心的那类男人。他本来移民到费城,也在那里找到工作,只是他不喜欢那城市的拘谨和严肃,于是南下加州看看。

  三藩市是一个容易令人爱上的地方,他逗留了一星期,就决定找一份工作留下来。当决定了不再走之后,乐建宁遇上他的妻子。

  霍屧从台湾来三藩市读大学,留学费用由父母向亲友借来,她念的是艺术,正在读一年级。家人千辛万苦要她放洋读书,却又阻止她修读实用的科目,理由只有一个,他们一心一意希望她有那从外国留学之名,然后嫁得好些。读艺术便好了,不太辛苦,没那么容易因读书而被摧残。

  父母一直栽培她,由小至大,借钱供她学钢琴学芭蕾舞,她两样都学得不好,但却又沾染了高贵淑女的气质,一向,她也明白父母的意愿。

  到了美国之后,她的我生更加有使命感。

  霍屧长得非常漂亮,是典型的美女,修长,高雅,轮廓分明。她读书不是太有天分,英文底子并不好,但算是勤力,过了半个学期,也算捱得住。

  住在学生宿舍的她,也有中外的追求者,有书生型的,亦有富家子弟。然而似乎又不是那回事,他们送花送礼物,却打动不了她的芳心。

  虽然所走的路被父母所摆布,她也有她的心愿和喜好。

  一直心不动,直至遇上乐建宁。

  一个明媚的午后,霍屧在露天茶座吃朱古力饼和喝咖啡,她一边享受她的下午茶,一边想着昨天看见的那条粉红色裙子,究竟买抑或买。如果买下它,下个月的伙食钱便没有了,要捱白面包。

  是的,少女的心很简单,脑袋没装着太复杂的事情。

  然后,身边靠右的那张台,来了一名中国藉男子,很高大,与洋汉一样高大,坐下来之后,便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

  她下意识的一望,见他长得好看,便朝他一笑。

  乐建宁回报她一笑,接下来是攀谈他说:“你有没有试过吃蛋糕喝香摈?我指是在这种时分,午后吃蛋糕喝咖啡,太普通了。她想了想:“是吗?”

  他便为她叫来一杯香摈。这是她第一次喝香摈,那感觉很好,冰冰甜甜的,有点意外的性感。

  然后他开始介绍自己,他说他来自香港,在香港是土木工程师,移民费城,工作也找到了,住了半年之后却喜欢,所以到三藩市看看。

  霍屧问:“如果三藩市不喜欢呢?”

  “那么我又走到别的州。”他说得很自然。

  然后,他又说着对三藩市的观感,“阳光很好,也有艺术气息,地方清洁,只是,华人太多。”

  “那有什么不妥当?”她问。

  他反问:“你喜欢华人多的地方吗?”

  她想了想:“嗯,也是。”她原来也不太喜欢。

  说不了两句,他又问:“我想到要塞区那边的PalaceofFineAns走走,听说那里很漂亮,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去?”

  霍屧有点愕然,这么快便约会她了。她说:“也好的……我在这边半年也未去过,而且我读FineAns,去看看也好。”

  “你正在修读些什么?”

  “文艺复兴。”她显得有点腼腆。

  他便说:“如果你要问功课,你可以问我,我都懂。”

  霍屧客气地笑着,因为他这一句,她有点佩服,其实她也相信他的话,她不觉得他自大,他有一种懂得很多,而且个性好强的气质。

  这是一个她喜欢的气质。他强而有力,会为身边的我出主意,这使一个女人感觉幸福。

  晚上,她回到家后,把这个街上偶遇的陌生我想了又想,一边想一边微笑,她觉得已有点喜欢他。

  翌日,他们真的到了要塞区,他们看见了金门大桥,也到了乐建宁要到的艺术馆,入内参观之后,霍屧和他到艺术馆的湖边休憩,她喂天鹅,他则看书,那感觉,似已相恋已久的情侣。

  离开这区之后,乐建宁便牵起她的手,带她去吃野蘑菇比萨,这一晚,也是喝香摈。霍屧的眼睛已有点醉了,加上手上这杯液体流动的星光,她的双眸更闪烁迷幻如满天的星垦。

  她觉得好浪漫啊!

  乐建宁说:“你喜不喜欢芥茉花?”

  “芥茉花?”她未看见过。

  “一大个山谷的小黄花,在纳帕谷之中漫山遍野的开,一定很美丽。”他说。她便立刻有了憧憬,一地的黄色小花,衬在翠绿的山谷中,还有蓝天的衬托……

  “想不想去?”他问,深深望进她的眼睛。

  她笑,然后问;“你怎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我在三藩市半年也不知道。”

  乐建宁便说:“以后你不知的,全由我来告诉你。”

  她听罢,心好甜。

  “我会令你很幸福。”他告诉她,拉住她的小手吻了一吻。

  一点错愕加三分酒醉,霍屧突然狂笑起来,花枝乱坠,双手往台上拍,忽尔的狂放,令她性感得很。

  乐建宁忍不住,就这样把臂一伸,搂住她便吻下去。她仰起的颈,他抚摸着,她伸前的手,他又紧捉着,总之,他要她动弹不得,她的四肢她的身体都在他掌心中。

  这是霍屧第一次被吻,一直以来她都没有与男人这样亲密过,而这样的吻,感觉真的好。

  好得令她认为,嫁给这样的男人也不错。

  后来,他们接着相见了两天,乐建宁便回费城去,他是认真的,他要由费城搬到三藩市。霍屧很挂念他,每天给他写一封信,信的内容好长好长,三张纸五张纸,她从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说。

  本来一直挂念台湾的家,现在半分这种感情也没有,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她便忘却其余的所有感情。

  为什么会爱上他呢?在寂静的宿舍内,她想着这回事,他不富有,甚至生活不算安定。但他英俊,而最吸引她的是,他充满男子气概,他带领着每一步,她喜欢在这种男人跟前,做一个听话的女人。

  父母希望她嫁得荣华富贵,生了一个像她这样美丽的女儿,父母十分有期望。但她不特别渴望金钱,她渴望的,是男人的气势,以及从这些男人身上带来的爱情。

  她知道,她要嫁给他。

  她告诉台湾的好朋友,她结识了男朋友,而他的气质像极马龙白兰度。那时候,马龙白兰度是最野性强悍的明星,性感极了。

  其实,霍屧与乐建宁只在三藩市相处了数天便天各一方,但霍屧已经称他为男朋友,因为她爱上了他,所以她认定了他。

  三个月之后,乐建宁真的搬来三藩市。工作他早找到了,在一间建筑公司工作,他在这个非华人社会,暂时做不成工程师。

  他要求霍屧与他一起住。而霍屧望着他的眼睛,考虑了三秒,便答应了。她很想很想。

  霍屧一直写信回台湾告诉密友她与乐建宁的发展,当她的父母得知她正与别人同居之后,气得不得了,父亲病了,母亲哭着差人到美国把她带回台湾去。

  过来三藩市的是一名亲戚,是他借了一笔钱给霍屧的父母供她到这里读书的。亲戚来了,便住在他们的家,霍屧就是有天分把一切弄得很体面,家中置洁亮恰人,而她又比从前多了两分美艳,乐建宁又谈吐得直态度大方。亲戚住了数天后,本来肩负反对的使命,变成赞成。

  而且,霍屧对他说:“建宁是土木工程师,华人和担任此类职位,公司很重用他。”

  亲戚当下便认为此乃良缘,事实上霍屧又不是出身名门望族,配偶有此分量,已是件了不起的事。他们在家乡,没有一名亲戚是专业人士,现在间接地攀上了,亦算光荣。

  后来亲戚回台汇报了他的所见所闻,霍屧的父母便改变了态度,他们变成催促女儿结婚。

  霍屧由心里高兴起来,她明白了得逞的方法:只要凡事把好的一面制造出来,难关便会度过。

  其实家中经济不见得好,刚够应付开支,但因为一切看上去那么体面,于是便给人一个完美的错觉。

  后来乐建宁不想她再读书,她便不读了,她想找份轻巧的工作,但是乐建宁不容许,她便只好作罢。此后,她便全职做他的女人半年之后他们结婚了,乐建宁向三藩市的华人****借了一笔钱,于是风风光光到台湾办婚事,后来又回香港补摆一次喜酒。霍屧第一次去香港,第一次见到乐建宁的父母,那是对正派严肃的长辈,乐建宁的父亲是牧师,母亲是小学教师,两人是木讷的老派人,但总比她自己的父母有文化。她觉得欢喜。

  回到三藩市后,她便成为了乐太太。

  


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如果加上冰淇淋...它们就会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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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借了一笔钱,乐建宁做两份工作还债,她看着,很为丈夫心痛。

  但乐建宁说:“不用怕的,两年便会全部清还,最重要,是我能够娶到你。”乐太太心中的暖意一鼓作气涌上了脸庞,立刻就变了红苹果脸,她感到很幸福。

  后来,她怀孕了,乐建宁获公司升职,一家人都对将来充满了希望。后来生下了女儿,取名乐加柔,两夫妇加上一名手抱娃娃上影楼拍家庭照,模范家庭到不得了。

  也从此,乐太太又演变成母亲。女人的名字与称呼,随角色转变而缩短又缩短。

  加柔是个顺从乖巧的女孩子,长相是父母亲的混合,不及母亲美艳,却反而有种和顺的美态,美丽得很含蓄。

  爷爷奶奶由香港专程来三藩市探望孙女,喜欢到不得了,两老的表现顷刻活泼了许多,抱着孙女,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年。

  加柔对童年最初的记忆反而是在卡斯楚区,那是一个旧区,到处都是维多利亚式的住宅,有一种美国式的古典雅致,然而这也是一个同性恋者的热爱地。有一次,乐建宁拉着加柔的小手走过一个露天茶座,当中有一双男同性恋者在拥吻,乐建宁看见了,站定一会,然后抱起加柔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气愤地说:“天煞的,连人也不如,”之后还谩骂了许久。

  父亲一向温文尔雅,也从来未曾对她动过气,小加柔当下绷紧起来,在父亲怀中的她,没有平时被拥抱的安全感,换了从未感受过的惶恐。

  那是一个比较保守的年代,还没有人公开称自己为同性恋者,小加柔也自然不会明白同性恋是什么,只是那双恋人的拥吻,以及目睹拥吻后父亲的反应,还有卡斯楚区迷人的景致,组合了一个了不起地突出的印象。

  那一年,是四岁抑或五岁?父亲给她一个甚具批判性的公正形象,凡事都区分了错或对的那一类。父亲有着极正派的音容,小加柔望着父亲,不得不对他有着敬畏。

  很快的,加案人读小学了,漂亮的小女孩走到哪里也受欢迎。她在学校里,没有试过被同学抢走午餐盒,也没有人扯她的辫子,亦没有同学涂污她的课木。她是开朗而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也喜欢老师与同学,一切都来得很好。

  可爱的女孩,开始她可爱的童年。

  乐建宁一直在同一间公司工作,也一直没有当上工程师,但总算生活安定。乐大大继续美艳下去,她当全职的主妇,对丈夫充满热爱,也把加柔照顾得很好,对邻居也有礼诚恳。基本上她的生活是围绕在房子的内外,她不参加社区活动,也不结交朋友,她的所有精神心思,都放在丈大和女儿身上。

  尤其对待丈夫,乐太太仍然那么一心一意和崇拜。结婚也七年了,她望着丈夫的角度,依然是仰望,她的眼内也永远有闪光。

  加柔知道父母很恩爱,这教年纪小小的她很安心。她知道,同学中有许多父母都大有问题,那些同学不是在课室打架,就是在家中被人打,回来学校时,一张脸都是瘀痕。

  但她不会。她娇嫩的脸孔上完美无瑕,只有父母给她的吻。

  有一次,加柔在一个星期日早上听到父母的房间中传来怪声,有喘气的,低叫的,还有床架的压动声。那一年她七岁,但她已差不多可以联想到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她在某天下午,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在他们的房间中看到一本色情杂志,是极度色情的那种。她看到了男人女人的裸体,还有交合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女人看上去都很辛苦,表情扭曲口微张,满身是汗,摆着匪夷所思的姿势。

  父母在房间中的声音,一定是与那本杂志有关。她站在门外听了一会,便走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觉。后来,一家人围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吃早餐,父母亲比平日更恩爱似的,一边吃面包一边亲吻,加柔于是想,那也是快乐的一回事,父母都喜欢那回事。以后,她便对成年人的性事有了概念。

  七岁,一切都安好。在八岁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加柔放了学,母亲则外出烫头发和购物。她做完功课,很有点无聊,想画一张图画却又不知画什么好,于是她在屋内走来走去。

  最后她决定,走人父母的房间。

  她在父母的大床上跳了两分钟,然后她躺了下来,翻了翻身,她笑出声来,觉得好愉快。她喜欢父母的床,有父母的味道,也很大很温暖。

  躺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那本很色情的杂志,于是,她便往抽屉中找出来,她找过一次,她知道位置。

  给她找到了,她便捧到床边地板上偷看。起先是裸女,成熟的女人有那种了不起的身形,而她们的表情,有摧残自己之态,介乎半生半死之间,加柔看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继续看下去。这种成年人的世界,她又怕又好奇,越不明白越心跳加速,双眼越是离不开。

  然后,图片中还多加了男人。男人在照片中一丝不挂,还有那她没想象过的器官,像一枝玩具棒那样,向前伸得根直很直,甚至像一枝在后院草地上的木头车的木柄,对了,像枝木柄。

  加柔看得很人神,她猜不到那枝末柄用来做什么,而照片中的女郎为何看着那木柄便装出情急的表情。

  忽然,从头顶上传来了声音:“要看的话不如看真的。”

  她的心一震,随即抬头,她看见她的父亲。她以为她会受到责罚,却只是看见父亲慢慢把裤子脱下来。

  她看见他也有一枝木柄。

  加柔不知道父亲何时进人房间,何时知道她在床边地板上看他和母亲的杂志。她只知道,她正碰见了全世界最奇怪的事,父亲身上长有那样的东西,并且让她看。

  她觉得很怪,很怪。

  之后发生的事,任何人问她,她也不会提起,她当然记得所有细节,只是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她只愿意告诉你,她很痛也很害怕。痛是因为身体抵受不了,是真的痛得叫了出来;而害怕,是因为父亲的眼神。

  父亲的眼神是那么狰狞,一看而知是一个坏人的眼睛,比卡通片里的坏人更坏,比电影中的恶魔更恶。她哭她叫,父亲都不理会,她只是闪避他的眼睛,但刹那间眼神又回来了,那狰狞依旧,而且还在恶毒之上加添了权力,更高高在上了,无人可以违抗。

  他不像她的父亲了,她从没见过父亲有这些既不像人又咬牙切齿的表情,他不顾她的哭叫痛苦,他成为一个完全的坏人。

  直至完事后,她也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和她做这样的事,她一直哭。

  父亲这才说了些语调轻柔的话来:“父亲爱你疼你才会如此亲亲你呀!你还哭什么?”

  她便降低了哭泣的声音,那一句“爱你才亲你”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望向父亲。

  父亲的眼睛变得无神,不再狰狞之后便是无神,疲累不在意地,他说下去:“我和你母亲也常常于这种事嘛,因为父亲很爱母亲啊。”

  加柔不得不承认,他说着的也是事实,他们一直那么相爱。

  父亲还说:“但断不可告诉母亲我和你做了这回事,做这事是不可以对别人说的,我和母亲也不会在亲热后对人说。你也不要和老师、同学说。”

  她仍然流着眼泪,只是没有刚才流得那么急。父亲拿来毛巾替地抹去腿间所流的血,他一脸细心的说:“洗澡时不要弄湿伤口,如果不是,痛了肿了,心痛了父亲啊!”

  父亲又擦去她的泪水,然后告诉她:“去玩吧,或是睡午觉去!”

  她便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她关上门,钻到床上去,用被褥包住自己。她没有再哭,只是极迷惘,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的狰狞眼神,与他的和蔼说话混乱在一起,她的心狂跳,她一点也不明白。

  母亲回来了,她听见母亲与父亲的说话,父亲赞母亲的新发型好看。她知道母亲回来了,她又想哭,她很想扑进母亲的怀内让她保护她、爱护她,想着想着,母亲的声音传来了:“加柔!”

  脚步移近。她探头出被窝,她看见母亲,只是父亲也在母亲身后,他从后围抱着母亲。

  她就完全失去了扑进母亲怀内的渴望,她望了望父亲,接着又把眼神问到地上去,她注视着父母的脚。刚才父亲的眼神内有警诫。

  “来不来吃蛋糕?”母亲问。

  她不敢说不,于是便跟父母走到楼下,母亲买了朱古力蛋糕。她坐下来,沉默地吃着她那一份,父亲如常地搂着母亲的腰,而今次,是额外的亲热,父亲喂母亲吃朱古力蛋糕。

  是了,父亲爱母亲,母亲又爱父亲,所以他们亲亲热热。

  是了,该真是如此吗?

  父亲的眼神一直没有再投射过来,直至她吃完了朱古力蛋糕也没有再望她。父亲从容自若地与母亲调笑,是了,父亲已忘记了半小时前发生过什么事。

  她放下叉子,抹了抹嘴,走回楼上她的房间。她在楼梯向下望,父母仍在说笑,父亲也没有望上来,都不再理会她了。

  她走回自己的小床上,又再次钻进被窝。那朱古力蛋糕,一点也不好味。

  反而很想吐出来。

  这就是八岁那年发生的事。在八岁之年,发生了不只一次这样的事,大约发生过三、四次,然后九岁了,十岁了,也一样,重复着。

  母亲不在家,父亲却在的话,他会强迫加柔做一些她完全不想做的事,譬如一起看色情杂志,当然,亦会与她性交。

  她拒绝她反抗她哭叫,但他没有理会,眼神依然狰狞讨厌。渐渐,她明白了,那根本是不属于人的眼神,反而像禽兽。学校旅行参观的动物园,内里的狮子老虎,都有那种眼神。

  肆无忌惮的,霸道的,不理会眼前人感受的。

  无人性的,凶狠的,歹毒的。

  事后,他又必然说些安慰她的谎话,久而久之,反而是在这一刻,她最感到厌恶。

  她开始分辨得出,父亲只用着一个“爱”字来掩饰他对她的伤害。他用爱去控制她软弱无力的生命。

  对了,他根本不爱她,他无可能是爱她的。

  看透了成年人眼神的小女孩,得知了人间最痛的悲剧:伤害你的人假装爱你。父亲送的礼物却越来越可爱。她有名贵的洋娃娃、玩具屋、模型汽车。她收礼物时会说谢谢,然而她已不会笑了。

  母亲总有微言,“你买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加柔,却没有送过什么给我!”

  父亲便说:“我送你我的全心全意!”

  母亲便哈哈哈的笑,加柔听着,四方八面的酸意恨意和悲伤一一涌至。她不相信父亲是爱她的,她亦不相信父亲是爱母亲的。

  若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她会有多伤心失望?她一直那么崇拜自己的丈夫,知道他是一个这样的男人之后,她的心会有多伤?

  加柔替自己难过,也为母亲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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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她比同龄的小女孩成熟很多倍。她也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她不开朗,很少笑。她也日渐不注重仪容和整洁,三天不洗澡,一星期不洗头发;书包内有饼干碎也有蟑螂,指甲有了黑边,眼角是不洗面留下来的眼屎。

  她也不爱自己了,甚至讨厌自己。

  父亲在事后的甜言蜜语中常说她可爱、吸引、令他很兴奋,诸如此类。她怀疑,如果她不是这模样,可能父亲永远不会伤害她。她丑一点、臭一点,她便可以只做他的女儿,命运便不会如此。

  她不要自己了,她把自己变得很差很差。

  十岁的时候,爷爷奶奶从香港来看她,两老为着挂念孙女而来,却在看见加柔之后,失望到不得了。在第一晚的晚饭中,蓬头垢面的加柔把整块脸埋在意大利粉中,不用刀不用叉,像狗一样只用口吃她的晚餐。

  爷爷奶奶很愕然,母亲则很尴尬,她讨厌加柔令她丢脸。这数个月来,女儿的不修边幅已令她好懊恼,今天当着老爷奶奶面前,她居然扮成一只狗。她讨厌当一只狗的母亲,这只会令人以为她教导不力。

  母亲一团火涌上心头,一手抽起加柔便掌掴,加柔吐出口腔中的意大利粉,接下来是狂哭。

  爷爷奶奶在旁一边说着;“小朋友要教不要打!”“别吓坏小孩子!”

  加柔越哭越狂,扯着母亲的双手不放,她说不出言语来,她只是抓住她的母亲,她有话要说,只是太痛苦,所以她说不出。

  那一晚,她被母亲反锁在她的房间内,她一直哭,哭到天亮。

  时值深秋,三藩市的气温怡人,没有寒冬,只是,秋天已不是夏天,夏虫会在秋季的尽头老死。一只蝴蝶由窗外飞进加柔的房间,在天花板的范围飞舞了一会之后,便停在吊灯的灯泡之上,不怕热也不怕烫,贴着灯泡等待它的死亡。

  一只飞进来等死的蝴蝶。

  那一夜,她便瞪着那只蝴蝶,一直到深夜。凝视电灯泡的光芒太久了,看得眼睛也累了,她也仍在看。她想知道,究竟是蝴蝶快死,抑或是她快死一点。

  加柔怀疑,她要死了。然而清晨一来,那蝴蝶掉了一边翅膀,是它先死,她还健在,而且她更被爷爷奶奶带到唐人街喝早茶。

  脸色煞白,眼光光的她与她的家人在茶楼喝茶吃点心,她很静默,但胃口颇好,吃得很多。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台喝早茶,任谁看见,也会说这真是和睦的一家人。连加柔自己也想,这是无破绽的,对,无人会知道的。

  既然蝴蝶死了,她却又不死,自然要多吃一点,要不然半生不死怎么算?

  只是,她真是吃得太多了,当嘴里有虾饺叉烧饱与马拉糕时,她咀嚼不到两分钟,便又全部呕吐出来,弄得一台一身都是。

  乐太太又再一次感到尴尬和羞怒,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在她老爷奶奶面前连番出丑。这一次,她扯着她直奔出街外,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丢我面子吗?我有什么得罪你?爷爷奶奶许久也不来一次,一来了你便每次吃饭也糊里糊涂不知所谓?”

  加柔没有理会她的母亲,她本来想再多呕一次,但一抬头,却就看到深秋三藩市的海旁有多美丽。那阳光,比其他季节都金黄,空气有那海水的腥香混和秋叶的清脆。而海洋,好闪耀啊,是一千亿双最美丽的眼睛在闪烁。那一千亿双眼睛,温柔而怜悯地,眷顾着地。

  她不想再呕了,只是手脚一软,蹲到地上哭。乐太太无可奈何,便叫她的父亲出来看她,她的父亲在其他人面前碰也不碰她,只是说:“小朋友的情绪不是大人可以理解的。”

  然后一家人便回家。

  之后几天,加柔发高烧,病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听到爷爷奶奶讨论她的状况,老人家的声音关切而忧虑。忽然,加柔很想亲近他们,只是太累了,她爬不起来,做不到。

  后来,爷爷奶奶离开了,返回香港。父亲继续侵犯她,这几次,他连逗她,又或是恐吓她的话也没有说,做完便走,于净快捷。

  加柔更加理解到,她最正确的感受是恨。她恨死她的父亲。

  他说甜言蜜语时,她已感受不到爱,他一旦不说了,她更加感受不到。

  又长大了一点的她,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在父亲心目中是什么。

  为什么他忍心这样做?这纯粹是利用她、伤害她、剥削她。当中没有半点怜悯、恻忍。他根本没当她是人。

  生我、养我、表面上疼惜我,但真相是,没当我是人。

  想起来之时,眼泪都不流了,只有愤怒和怨恨。

  渐渐,加柔开始发育,她来了月经。

  她明白,女孩子有月经,即是说她有怀孕的可能。为了这个原因,她变得很不安。

  有一次,父亲强迫她之时她告诉他:“我有月经了。”

  而父亲居然说:“有月经便用卫生巾!”

  她有那半秒的怔住,十一岁的加柔不相信,一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来。

  那个晚上,乐太太自美容班回来,只见加柔蹲在浴室内洗东西,她本来没为意,但半个晚上,她进出房间、厨房、客厅,仍然看见加柔在浴室洗东西,于是忍不住,便走进浴室问:“加柔,你在洗什么?”

  加柔用那哽咽的声音说:“我月经来了。”

  她原来在洗内裤,把一条内裤重复的洗了又洗,洗了一整晚。

  乐太太蹲到女儿身旁,她决定要好好担当一名好母亲,为女儿讲解性知识:“加柔,当一名女性到达发育期,月经便会来,目的是为了作出生育的准备。而婴儿的形成哩,就是一男一女的结合,男性的精子流进女性的子宫内,与女性的卵子结合,于是胎儿便形成了。加柔就是父亲与母亲这样生出来的。”

  一听到这里,加柔立刻泪如泉涌。

  母亲笑:“傻女!哭什么?所有女孩子也要经历这一步。”

  加柔决定说出来:“父亲已经做了。”

  母亲望着女儿,有点儿大惑不解。

  加柔说:“父亲强奸我,”

  母亲心神一怔,她瞪着女儿。

  加柔再说:“我很害怕会有孩子!”

  忽然,就在这一秒,加柔感到脸上刺刺的痛。母亲飞快地掴了她一巴掌。

  她望向母亲的脸,母亲一脸不可置信,目光内夹杂了惊惶,也有着责骂。

  加柔明白母亲想什么,她捉住母亲的双手,一边哭一边说:“是真的!父亲强奸我,自八岁便开始迫我……”

  说完,她但觉连最后一分力量也失去,这真相,太难说出来。

  还以为,说了出来黑暗便会过去,加柔却被眼前人伸手一推,整个人立刻向后跌坐。

  那粗暴的眼前人当然是母亲,她快速的转身走出浴室,还反锁了门。

  留下加柔一人在惊愕,在最后一瞥中,她仿佛看到母亲那不肯相信与及厌恶的眼神,当然,那逃亡的身影,则是无比的清晰。

  听到不能接受的事情,母亲便逃亡了。

  加柔惊恐地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眼泪一串串的流下来。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无助,还以为把事情说出来,母亲一定会拯救她,谁知,反而是遗弃她。

  她连哭也不敢哭出声,她不知道再出声的后果究竟会怎样。

  面前的小盆内飘浮着一条洗涤过多次的内裤,孤孤独独的,轻飘飘的,在水中浮浮沉沉,它实在很可怜。

  那一夜,加柔蹲在浴室内。浴室的地板很冻,而她的表情很呆,她瞪着浴室的门,脑袋与心都是静止的。

  每隔一阵便传来女人的嘶叫、尖叫、喝骂,又夹杂了饮泣,那是她的母亲,她向她的丈夫质问,她的丈夫否认了,她扯着他再问。加柔不知道那些对话的内容,但她可以想象,一定是徘徊在为什么与否认之间。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没有那样做!别听她胡说……”

  后来又静止了,而那静止,维持了许久许久。

  连加柔都忍不住要睡了,她蜷缩在地板上,迷迷糊糊间,发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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