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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分享][转帖]暗访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告诉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第5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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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来到这里,就不管那么多,这些秘密以后都会慢慢揭晓的。我向窗外望去,看到这里是丘陵地带,这幢大楼的附近还有几幢房子,再远处还有一座村庄,此刻,村道上还有模糊的人影和车影经过。阳光照射在窗外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上,把斑驳的树影投射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几只鸟隐藏在枝叶间竞相啼鸣,声音又脆又甜。和我暗访过的那个帮主居住的窨井不一样,这里是阳光照射的地方,这里人烟稠密,他们不会对这么多人下毒手,他们也没有剥夺我们生命的理由。
   我躺在床上,从背包里拿出博尔赫斯的小说在看,这个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的小说实在是对我们智力的挑战和考验,他的小说晦涩难懂,却又意境幽远,你只能像咀嚼橄榄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你才能读出其中的韵味,而且,你每读一次就有一次的收获,每一次的收获都不一样。阅读他的书籍,就像拿着一个魔术中的方盒一样,每打开一层,就有一个发现;再打开,又有新的发现;你永远无法知道它的内核是什么,是什么宝藏。有人说,作家的书籍是给读者看,而博尔赫斯的书籍是给作家做。博尔赫斯是作家的老师。
   看了还没有两页,楼下突然响起了一声大喊:“开饭了。”
   立刻,楼梯间想起了杂沓的脚步声,还有人兴奋的叫喊声。我和少年也走出房屋,来到了二楼,却发现二楼的楼道里站满了人,自觉地排成两行,在中间留出一条过道。他们的手中都拿着碗筷,只有我和少年的手中空空荡荡。
   二楼最里间是厨房。
   人群中一片吵杂声,说话声,叫骂声,像煮滚了一锅粘粥,又像刚刚打开了鸟笼,突然,从一个房间里传出一声威严的咳嗽,人群立刻变得静悄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楼道里出现了一个光头,头皮铮亮发黑,就像生铁铸成。光头肌肉很发达,就连脸上也是肌肉饱绽。那时候还是春季,天气还不很热,而光头穿着一条坎肩,露出膀子,下身着短裤,小腿上毛发杂乱。光头大概刚刚睡醒,他边走边打呵欠,伸着懒腰,向上摆动着双臂,双臂上的肱二头肌像小老鼠一样乱窜。这种形象让我想起了《水浒传》中的镇关西和泼皮牛二。
   光头穿过楼道,也穿过所有人敬畏的视线,走进了厨房里。我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看到他从碗橱里取出一个大号的搪瓷盆,径自拿起炒勺,在饭锅里挑挑拣拣,将自己喜欢的饭菜盛在搪瓷缸里,然后端着离开了。
   一直到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这幢楼里唯独他的房间是有房门的。其余的人看到他进了房间,才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伸出手中的饭碗,厨师拿起饭勺,给每个饭碗里盛上饭菜,有人嫌少,不愿意离开,厨师就用饭勺狠狠地敲击他的饭碗,他只能撅着嘴巴低垂着头无奈离开。
   这些人中,年龄最大的足有50岁,而最小的仅有十几岁。
   我不知道他们是血奴还是传销。因为此前我暗访过传销,曾在一个传销窝点卧底一个礼拜,他们的组织方式和组成人员与这幢楼房里的人很相似,他们是一群乱糟糟的老鼠。
   我和少年没有饭碗吃饭,只能看着别人端着饭碗大口大口吞咽。终于,饭堂里没有人了,我走进去询问厨师,厨师从案板下翻出两个搪瓷碗,碗里残留着不知什么年代的饭渣,已经发生了化学反应,变成了绿色。我们把搪瓷碗冲洗干净,将剩下的饭菜刮出来,放进搪瓷碗里,几丝红萝卜,几根咸菜,几片包菜,再有一小勺米饭。
   我们端着饭碗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吃不下去,我的眼前一直出现饭碗里那堆像大便一样的绿色东西,那是什么,那是谁留下来的,这个人有没有肝病或者别的什么传染病,我心中惶恐。而那个少年一直吃得很香,他埋头在饭碗里,等到再抬头的时候,嘴角沾着几颗米粒,而饭碗已经空了。
  
  
   过了几分钟,从门外走进了一个20多岁的男子,大拇脚趾上挑着拖鞋,走路一摇一摆,就像一只寻窝下蛋的老母鸡。他走进了房间里,没有看我们一眼,叉开双腿,坐在了床板上。然后,他以一种老江湖的口吻问我们:“哎,过来,都是哪里人?”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
   我陪着笑,赶忙敬上了一颗烟。他用两根指头夹着,看了看香烟牌子,然后别在了耳朵上。在来这里之前,我为了冒充河南人,专门买了一盒四元五角的河南出产的红旗渠香烟,放在口袋里,以备打点各路“神仙”。
   我说:“我是河南洛阳的。”
   他认真地看了看我,又以江湖大佬的口吻说:“这里很多河南人,都听我的,你们以后就跟我混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嘲弄地看着我:“做什么的?卖血呗。每天吃了饭什么都不干,就等着老大招呼,隔上几天就坐车去外面,卖了血分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惊心动魄。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就有这么一群人,每天吃喝,养足精神,然后卖血;卖血得来的钱,再买食品,再次吃喝,再次卖血。就这样周而复始,把自己当成了一架产血机器,生命不息,卖血不止。可是,人体的精血能够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吗?
   我正在想着,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人,他一进来就显得空间狭小,光线暗淡,是光头。
   刚才还在大啦啦地叉开双腿坐在床上的这名男子,看到光头后赶紧站了起来,脸上的每道皱纹都挤出了笑容,顺手把我敬给他的香烟从耳朵上拿下来,双手捧着敬给光头。光头看也不看,将他的手打开,香烟掉在了地上,他不敢捡拾,尴尬地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光头说:“***谁让你乱窜,老子把你的头拧下来。”
   他吓得连连作揖,嘴里赔罪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然后惶惶逃出。
   看到这一幕,我感到很好笑,刚才还在口口声声自封老大,让我跟着他混的“江湖大佬”,在一个肌肉发达的人面前,就吓成了耗子。
   几天后,我才知道,这个光头就是血头。而血头充其量只能算血奴群落里的小喽啰,血头的上面还有人。
   那个自称老大的河南人名叫杜斌。他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老大,因为这个卖血群落里有很多“帮会组织”,都是以老乡为纽带划分的,比如江西帮、安徽帮、湖北帮等等,来自河南的只有他一个,他自然就是河南帮的老大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睡,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危险,将会置身于怎样的处境中。窗外,蛐蛐声竞相响起,一声一声,声声相连,间或还有青蛙浑浊而嘹亮的鸣叫,像波浪一样冲击着我,而我是漂浮在波浪中的小船,被冲击着,协裹着,不知道将要冲上浅滩,还是撞上礁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争吵声,两个男人,一个声音高亢,一个声音粗壮,一个声音像竹竿一样柔韧,一个声音像树桩一样敦实。他们都在用我难以听懂的方言。接着,门外又响起了叫好声,有杂沓而轻快的脚步声涌过来,很多个不同的声音在喊:“打呀,快点打呀。”声音充满了焦急和幸灾乐祸。
   然后,就响起了手掌与脸的撞击声,清脆而嘹亮,人群轰然叫好,有人兴奋地鼓起掌来。又一声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浑浊而迟钝,估计是挨打者在还击。更多的人在齐声欢呼。然后,门外响起了喘息声、哎呀喊疼声、愤怒叫骂声、身体与床板碰撞声……还有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我想下床看看,可是没有去,我知道此刻门外的楼道上一定被围得水泄不通,我想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人,这些无聊的人为什么以打架和看人打架为乐。光头一直没有出现,他不让人乱窜房间,为什么又不制止打架?为什么对打架和围观打架听之任之?
   门外的打架还在继续,但是节奏明显减缓下来,只有喘着粗气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骂,偶尔才有一声拳脚与肉体相撞的声音,但声音弱小,显得绵软无力。这么短的时间里,两人都打得气喘吁吁,两败俱伤,我估计门外打架的应该是两个50多岁的老人,这么大年龄还这样肝火旺盛,实在是罪过。我好奇地爬起身,走到门外,借着照进楼道的月光,我看到两个打架的,居然是20多岁的青年。他们像正拉车上坡的老牛,曳长着脖子在喘气,胸脯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他们脸色惨白,扭动着对方,都无法把对方摔倒,后来干脆都放开了手,一起坐在地上休养生息。
   我想起了此前陪着父亲去医院看病时,见到了两个血奴,他们说卖血把自己身体掏空了,连一桶水都提不起。现在看来,果真是这样,卖血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大,两个20岁的青年,像两个50岁的老人一样,打架迟缓,缺少力度和“美感”。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打架的两个人,是安徽帮和江西帮的帮主在决斗,他们彼此手下都有七八个人,彼此都想吞并对方,但是这两个身体亏空神经残疾行动迟缓的病夫,势均力敌,每次都会打得两败俱伤。
   帮主的身体尚且是这样虚弱,那么,那些徒子徒孙们的身体,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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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9 17:41: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分享][转帖]暗访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告诉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第5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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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中回到了家乡,家乡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鲜花,很多汽车,拉着各种各样的食品:罐头、水果、馒头,还有一扇一扇的猪肉,拉进了村子里。父亲病好了,他和很多乡亲看着这满车满车的食品,开心地笑着……
   突然,楼梯里响起了叫骂声,声音威严而急切:“***,起来,都给老子起来,到楼下集合上车。”我从梦中醒来了,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我还没有想明白自己置身何处,是在那个开遍鲜花的家乡,还是在报社的集体宿舍里?有人走进来了,一把揭开了我身上的被子:“妈的,快点下去!”
   我侧身望去,看到了站在地上的那个人铮亮的头皮,他是光头。
   天还没有完全亮,窗外微风吹过,树叶窸窣,像春蚕咀嚼桑叶,又像千军万马衔枚疾走,光线暗淡,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我摸索着穿好衣服,和少年一起走下楼梯,一楼的那几只恶犬看不到了,不知被关在了哪里。
   刚走出那幢大楼,我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光头站在后面骂道:“这么慢,骑上猪了?”
   我不敢吭声,跟着人群来到了一棵大树下,大树下停着一辆大卡车,卡车上已经有了十几个人,都在站立着,他们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我登上卡车,卡车启动了,引擎声异常巨大,轰轰隆隆,像打土豪分田地。远处,是安静的村庄,有几声鸡鸣蓦然响起,又蓦然停止,像被突然冻住了。东边的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估计现在才凌晨四点。这辆卡车,拉着这一车人,要去哪里?
  卡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排平房前停了下来。
   这排平房很普通,外面贴着雪白的瓷砖,窗上安装着玻璃,和那些农村的房屋没有什么区别。平房的三面是平展的田地,一面是池塘。最边上的一间平房门口挂着“XX血站”的牌子,我问了身边一个人,他说,XX就是这个镇的名字。这些血液在这里抽取好后,会被送到县城的血液中心。
   这时候,天空才刚刚放晴,一片一片的白云像轻纱一样飘荡在瓦蓝瓦蓝的天空,远处的山峰和树林飘渺而模糊,有人赶着水牛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张剪纸,显得很不真实。这种场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生活,心中涌起一层淡淡的辛酸和苦涩。而身边这些脸色或蜡黄或黧黑的人,这些头发杂乱胡子麻茬的人,和我家乡的乡亲们也毫无二致,尽管他们操着不同的口音,但是我能够看出来他们都来自农村。不是来自农村,谁会来到这里卖血?
   在这个时间里,城市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起床,公园里刚刚出现晨练的老人,街道上的清洁工刚刚清扫完毕,正把扫把放进推车里,早班公交车刚刚驶上街巷——城市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然而,在这个偏远闭塞的血站周围,已经聚集了几百人。人群闹嚷嚷地,拥挤着,推搡着,用没有来得及刷牙的嘴巴低声说着,血头愤怒的声音大声骂着……这里就像一座乡间集市。
   奇怪的是,这群人中还有女子,她们夹杂在一群男人中,就像金黄的油菜花夹杂在绿油油的麦苗中,显得特别抢眼。她们中,有的人到中年,有的还是20岁左右的姑娘,在这数百人的人群中,她们大约有将近一百人。
   这些人就是我以前听说过的血奴。
  
   几个男人拿着竹竿从那一排平房里走出来了,走向闹哄哄的人群,他们挥舞着竹竿驱赶着这些血奴,就像驱赶着羊群。血奴们躲避着头顶上的竹竿,拥挤着,推搡着,最外围的血奴一边惊恐地看着竹竿,一边斜着身子向人群里钻。很快地,人群变成了长长的几行,像长蛇一样扭动着身体,从平房门口一直延伸到了池塘边。
   我夹杂在一行人群里,慢慢地向前挪动,我的前面是杜斌,后面是少年。人群中有一股臭味,是汗腥味、脚臭味、口臭味,和各种说不出来的臭味交叉在一起的气味,让人恶心欲呕,让人头皮发涨。太阳升起来了,照耀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照耀着一堆陈旧破烂的衣裳,照耀着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人群里有人打呵欠,有人伸懒腰,有人流眼泪,有人干脆坐在了地上,坐着向前挪动。太阳隐进了云层里,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吹来,凉凉的,夹着一股腥味,是池塘里的烂鱼死虾的气味,接着,天空变暗,落下了雨滴,雨点很大,砸得地面上的浮尘噗噗直响。有人把衣服脱下来,顶在了头顶上,有人把饭盒举起来,挡在头顶上,还有人弓下腰去,给了天空一个倔强的脊背。后面的人说:“快点快点”,前面的人说:“快了快了”。其实,距离平房还有几米几十米。平房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给血奴们抽血,每人400毫升,不管愿意不愿意,只要你坐在面前的凳子上,白大褂一言不发,捋起你的衣服,用橡胶带绑着你的上臂,在你手背上打几下,受到刺激而显得激动的血管就会凸现出来,一针扎进去,黑红色的血液就欢天喜地地流出来,流进一个塑料包里。
   我有些慌乱。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抽我的血,就这样看着针管扎进我的身体里,那个针头干净吗?它所扎过的人中,有AI滋病人吗?或者有别的血液疾病的人吗?可是,现在排队排到了这里,我又能用什么借口走开。
   我终于排到了平房里,终于不用淋雨了,我看到杜斌坐在了凳子上,拿出了身份证,身份证上,他的名字不叫杜斌,而叫什么强,他的身份证后面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0”,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为什么要贴这张纸,后来才知道那是血型。
   杜斌抽完了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相反还有些兴奋,他站起来,走了出去。我坐在了凳子上。
   “拿出来。”白大褂说,她的眼中含着轻蔑。
   “拿什么?”我问。
   “身、份、证。”她态度生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块,狠狠地砸在我的头上。她高高在上,她有着极度的优越感。她斜睨着我,像斜睨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
   “没有。”我只好说实话。此前,我把身份证藏在报社办公桌的抽斗里。暗访的人怎么能带身份证?
   “***没有身份证跑来干什么?”坐在白大褂旁边一个男子骂道。此前,他一直一言不发,他眼珠蜡黄,眼光阴鸷,像老鹰的眼睛,他长着一张漫长的脸,面容也像老鹰一样,让人望而生畏。他一把抓住我的领口,将我拉到了门外,对着门外的人喊道:“这谁的人?这谁的人?”
   光头急急忙忙跑过来了,眼神恐慌。老鹰把我一把推给光头:“办身份证去!”然后自己又走进平房里。
   光头看着我,老羞成怒,抬腿就踢了我一脚:“妈的,没身份证跑来干什么?”
   我一言不发,走在了一边。此前没有人告诉我说,卖血还需要身份证。
  卖血和献血一样,都需要知道血液的确切来源。义务献血需要提供身份证号码,而卖血则需要提供身份证。否则,血站是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的血液。因为来历不明的血液太危险。
   那时候,人们刚刚认识了AI滋病,知道了这种致命疾病的来源和传播途径,而血液传播是最重要的一条途径。
   那时候,我刚刚知道了有一个卖血的村庄叫做文楼村,这个村庄位于河南省上蔡县芦岗乡,它是有名的AI滋病“重灾区”。这个村庄里的很多人感染了AI滋病,而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村头村尾几家人同时出殡的场景在这个村子里并不罕见。在这里,AI滋病夺去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留下了一座座孤立的房子。
   它本来只是中原大地上一个普通的村庄,为什么会成为AI滋村?罪魁祸首就是卖血。1995年前,一些单位在少数贫困农村擅自设立单采血浆站,非法采集原料血浆,违规操作造成交叉感染,使文楼村成了AI滋病经血液传播的“重灾区”。据一份河南省卫生厅的统计资料显示,全村共有有偿供血者1427人,确诊感染艾滋病病毒者431人。
   而所谓的有偿献血着,就是卖血,就是血奴。
   几年后,我听一位同事说起了自己当初采访AI滋村的情景,他是中国第一批走进这个村庄采访的记者之一,他说,当地部门一直在跟踪他,不让这个惊天秘密被外界披露。他在墙上看到了一些标语,大意是说:要想富,卖血去。而他采访过的一些病人,在他离开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那时候卖血是一幅什么场景?一个针头插入第一个人的血管里,抽完血液后,拔出来,又插入第二个人的血管里……这样一直用着,直到针头弯了,钝了,再也不能穿透皮肤,才会扔掉。如果第一个人有血液疾病,会一直传染给后面所有的人。这就叫交叉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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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9 17:45: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分享][转帖]暗访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告诉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 第52楼
yesnono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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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们这里有个血站过一段时间就能见一大票穿着像农民的男男女女在这里卖血,那时我正上初中,一开始以为是在鲜血,后来知道是在卖血,他们都是坐着大巴车来的。好像自从是上高中那会儿就再也没见到了。可能当时就是这么一群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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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10 8:46: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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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游白书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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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呀!
下层人民的生活真是不容易呀!
感慨中~~~~~~~~


我以后生个儿子名字要叫“好帅”,那别人看到我就会说:“好帅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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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10 16:10: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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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一直采访AI滋病人的同事还向我讲起了这样一件事情。当地部门实在无法捂住这个惊天秘密,这件事情被高层知道后,有一天,时任副总理的吴仪来到了河南郑州,住在一家宾馆里,要求相关部门的一把手们逐一面谈。每个人走进去,房门就会被关上,里面的人面对中国铁娘子诚惶诚恐,外面等待面谈的人汗如雨下,那天,谈话结束后,吴仪连饭也没有吃,就离开了。过了不久,就有一些官员被就地免职,当地官场引发了大地震。中国AI滋病也第一次对外界公开。
   几年后,我采访高耀洁和桂希恩的时候,他们都表示,AI滋病的重灾区都在农村。如果说AI滋病在非洲是以滥交传播,那么在中国,主要是以卖血传播。而传播对象,都是这些贫困无依想卖血赚钱的农民。
   为了区区几百元,他们卖血,最终却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从前有一个女孩,为了营救陷入沼泽中的丹顶鹤,献出了性命。有人为她写了一首歌曲,被代代传唱。从前,有一群农民,为了供孩子上学,为了给老人治病,去卖血,结果感染了AI滋病,他们死亡了,他们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我曾经多次献血过,在城市中心的献血车上,每次献血前,护士都会问:“这半年内还有没有献血过?”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们才会抽血。按照相关规定,半年内只能献血,或者卖血一次。这也是人体造血功能决定的。
   然而,在这里,为了多卖血,每一个血奴都有好几个身份证。杜斌的众多身份证上,只有一个名字叫杜斌,而地址居然是广西。杜斌可能也不是他的真名。
   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就像囚犯一样,血头呼叫你的时候,不叫你的名字,只叫编号。有的编号还有外号,而外号也是血头喜欢呼叫的代号。嘴角有一撮毛的就叫“一撮毛”,有酒糟鼻子的就叫“红鼻子”,来自湖北的年龄小的就叫“小湖北”,走路罗圈的就叫“罗圈腿”……我的代号是26,表示我是第26个进入这幢三层楼房的。这里也有26个血奴居住。
   那天午后,血奴们卖完血后,卡车又拉着他们回到了三层楼房里。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厨房,大口大口地吞吃着白菜萝卜,喝着像洗锅水一样的黑色菜汤,然后就满意地躺在了床板上。这趟卖血,每人400毫升,血站支付200元,扣除血头和血霸的20%,他们每人可以得到160元。
   也是在那天我才知道,血奴的上方是血头,血头的上方是血霸。那个呵斥光头的就是血霸。一个血头下面有几十名血奴,一个血霸下面也有好几个血头。血头都是当地的地痞流氓,而血霸则是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玩得转的人。
   血奴们都很感激血霸和血头,因为他们让他有了赚钱的机会。然而,他们不知道,血霸和血头依靠他们卖血,赚得比他们多得多。
   一个血奴卖一次血,血站支付200元,自己只能得到160元,有40元交给了血头血霸。一个血头手下如果有20名血奴,血奴们每卖一次血,血头血霸就能得到800元。血头血霸按照五五分,血霸得到400元,血头得到400元。一个血霸如果手下有五个血头,那么他每次就能得到2000元。
   血液是血奴的,而每卖一次血,血奴只能得到160元,血头得到400元,血霸得到2000元。
   一个血奴一月最少会卖血七次,血奴一月收入1120元,血头得到2800元,血霸得到14000元。
   这是最少收入。我在后来的暗访中的得知,有的血奴一月会卖血15次以上。最大的血头手下有100多个血奴,而我认识的一个血霸,手下有血头十几个。算算这个血霸一月收入多少?绝对是天文数字。
   血奴每月还要支付食宿费用,而血头血霸不支付任何费用。
   当地有一个说法,手下养几个血奴,比养几只狗还赚钱。难怪血头会挖空心起从火车站、从救助站、从一切可能的渠道寻找血奴。
   此前,坐在报社的办公室里,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道利益链条,还生活着这样一群人。
  当天晚上,一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了这幢三层楼房下,光头走了进来,凶恶地对我说:“收拾东西,快点滚蛋。”
   我不明就里,机械地收拾好铺盖卷儿,还有博尔赫斯,将它家在铺盖中间。在以后漫长的恐怖的日子里,博尔赫斯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一边品味着人世间最丰盛的精神大餐,一边体味着人世间最恐怖的血奴生活。
   跟着光头,我走到了楼下,三头恶犬依然在发出愤怒的低吼,黑白夹杂的短髭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也许他仅仅是这幢楼房的房主,也许是血奴群落中另一种身份的人,我直到离开这个群落,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我把铺盖卷儿放上车厢,刚准备登上去,光头又在大喝:“伙食费住宿费结算了,20元钱。”他伸出一只熊掌一样肥厚的手。
   我在这里居住了一个晚上,吃了两餐饭,就要支付20元钱。这是在遥远的偏僻的乡下,这里的床铺都是床板搭就的,一躺上去就不堪重负似地吱吱响,硌得人浑身疼痛;这两餐饭都没有吃饱,除了白菜萝卜,还是白菜萝卜,这样的饭菜连楼下那三只恶犬也不吃,而现在,我还要支付20元的食宿费。
   然而,在这里,我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举目无亲,形单影只,我只能忍受他们的摆布。我掏出20元递给了光头。
   登上了三轮车,我异常惶恐,不知道他们会带我去往哪里。但是,他们绝对是不会让我离开的。乡间道路凹凸不平,我双手抓着栏杆,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四周一片黑暗,远处有几点灯火在闪烁,还传来狗的叫声,声音时有时无,时断时续,显得模糊而不真实。三轮车路过了一块坟地,那些青石做成的墓碑,在这样的夜晚里,散发着冷冷的光泽。鬼火在坟地间跳跃,忽上忽下,忽前忽后。三轮车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弯着腰,也听不到他的喘息声,我突然后背发凉,身上毛发根根竖起,抓着栏杆的手心全是汗水,莫非这个三轮车夫就是一个鬼,他为什么会拉着我来到这里,来到这片乱坟岗?他想做什么?
   月亮升起来了,融融的月光像海王牛初乳一样,让四周显得朦胧而混沌。我睁大眼睛辨别着周围的树木、田地,还有似乎总也走不到边的坟地。突然,坟地里站起了一个身影,很单薄,像坟茔上树立的纸扎,又像是麦田间站立的稻草人,长发披拂,
  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深的黑洞。“啊——”她长声嘶叫着,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了隆隆的天幕,又像受惊的鸽子一样,飞向远方。
   我大叫一声,从三轮车上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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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10 17:35: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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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地上,惊魂未定,突然听到三轮车夫的喊声:“滚开,再不走就剥了你的皮。”
   原来,三轮车夫是一个真正的三轮车夫,他会说话,他不是鬼。而那个长发披拂的女子,也不是鬼,她只是附近村庄的女疯子。我站起身来,看到女疯子呀呀叫着,向远方跑去,跑成了一阵风。
   我们继续向前走,终于走出了乱坟岗,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我说,歇歇吧。他说,歇歇吧。
   我递给他一支香烟,替他点燃,他用手指拍拍我的手背,表示感谢。然后,我们就坐在了草地上,慢悠悠地吸着香烟,看着悬挂着一弯残月和几颗星星的天空,远处的村庄一片静默,像漂浮在大海中的孤岛,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青草的芳香,很细很细,绵绵不绝,这种气味让人沉迷。此后,我再也没有闻到过那样的芳草气味。
   而此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夜晚只有农村才有,而现在的农村,土地被卖给了工厂,田园生活已经被彻底打破,曾经的青山绿水被工业污染所代替,我们只能在老照片和传说中寻找田园牧歌的背影。
   美丽的乡间夜晚,现在只是传说。
   那些年的农村,时间似乎凝固了,静止了,人们判断时间的标准是太阳和月亮。太阳升上来了,这是早晨;太阳到头顶了,这是中午;太阳落下山了,该回家吃晚饭。月亮升上来了,督促孩子睡觉;月亮升到了头顶,这是半夜;月亮落了,天快亮了。那时候判断时间还有一个标准,这就是动物。鸡儿上架了,天要黑了;毛驴叫唤,这是半夜;雄鸡啼鸣,天要亮了。后来,叮叮当当的钟表让时间细化为表格,人类的生活也变得忙碌而琐碎,生命也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曾有的安逸被繁忙所代替,曾经的清明被财富所代替。人类劳碌并空虚着。
   那时候有很多农谚,这是几千年来口耳相传的。鸡儿上架早,明天天气好;早晴不出门,晚晴行千里;雨中闻蝉叫,预告晴天到;麻雀囤食要落雪,燕子垒窝要落雨;翻地翻得深,黄土变成金;粮食冒尖棉堆山,寒露不忘把地翻。然而,现在,这些流传了几千年的农谚,现在只在那些长长胡子的嘴巴里传播。它们就要绝迹了。后世的我们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那时候还有很多农具,犁耧耙耱耩子铧,铁锨笼担和木叉,现在也已经消失了,这些农村生活的标志物,曾经被一代代的手掌磨得光滑而精致,变成了农民身体的一部分,而现在却被遗弃在一家家低矮的四面透风漏雨的茅草房子里,被蛛网覆盖,被蛀虫啃食,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正在一天天变老,一天天沉默,一天天消失。
   那时候有很多动物,麻雀、喜鹊、乌鸦、斑鸠、布谷、画眉等等等等,它们是农村孩子的伙伴,它们陪伴着农村孩子走过了幸福而多彩的童年,它们点缀了农村孩子单纯的梦想,每天早晨,麻雀叽叽咋咋的叫声将孩子们唤醒,门前的喜鹊让孩子们一天都有好心情。到了收获的季节,耳朵边充盈的是“算黄算割,算黄算割”的声音,我小时候每年收割麦子的季节都能听到这种鸟的叫声,大人们说,这种鸟在告诫人们哪里麦子黄(成熟)了,就割哪里的。千万不能等候,否则会下雨。但是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到了秋季播种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布谷布谷”的鸟叫声,那是布谷鸟让人们赶快播种。
   那时候有很多节气,一共二十四个。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我们农村孩子最初的识字就是从这些节气开始的。我们不会写麦当劳肯德基,不会写耐克阿迪达斯,但是我们会写这些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字,每个字都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我现在还能记得一些有关冬天的节气的情景,可能因为衣衫单薄,寒冷彻骨,可以与孩子盼望过年有关。三九四九,冻破指头。大寒小寒,快点过年。我们的一年一年就是数着二十四个节气度过的,我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二十四节气,走到了长出喉结,走到了胡子悄悄爬上唇角。那些节气就像朋友一样,和我们亲密无间,而现在,这些节气,也已经远离了我们,我们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名字。
   牧歌一样的田园生活,已经消失在我们怅望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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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和三轮车夫坐在草地上,聊到了很晚,我们抽光了半盒香烟。
   他是附近村庄的农民,农闲时节,他就会蹬着三轮车赚点辛苦钱。他也卖血,他说卖血赚钱快,这里很多蹬着三轮车的人,都卖血。
   他说,这里卖血历史已经有了十多年,本地人卖血少,外地人卖血多,这里的外地人比本地人还要多。经常会有人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经常会有新人来,不知道来自哪里。这里有人已经卖了十多年,现在还在卖。
   他把血霸叫做大管家,把血头叫做小管家。他说大管家很有钱,有的大管家家中房子盖得像宫殿,车子前面是四个圈圈(奥迪),当地人把这种车子叫“四环素”。小管家也有钱,小管家有车的也很多。
   我问他,为什么卖血的人中还有女子?他说,那些女子都是跟着男子来的,男子卖血,她们也卖。他曾经拉过一对男女,女子以前是“鸡婆”,这里人把妓女叫“鸡婆”,后来年老色衰,卖不动了,就和一个嫖客同居,嫖客来到这里卖血,她也跟着卖。
   “卖血的人里面,啥人都有。”他说。
   我们坐在寂静的旷野,风吹过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让人沉醉。一颗流星划过去,在天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我一点也没有想到,在这种美丽的地方,居然潜藏着这种人间罪恶。
   三轮车夫还说,我是被那个光头卖了,卖给了前面村庄一个血头。卖了500元钱。“在这里,第一次没有抽出血,会被认为晦气,只能转手给别人。”三轮车夫说。
   “买我的老板让你骑着三轮车来接,难道就不担心我会跑?”我问。
   “跑?往哪里跑?这里四面都是他们的人,一见到陌生人就抓起来,让大小管家辨认。你能跑到哪里?”三轮车夫说。
   我感到自己掉进了陷阱里。
  三轮车夫把我拉到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在村庄最外边的一户人家里,我见到了新的血头,一个浑身干巴,没有几两肉的男子,他的目光阴冷阴冷,像毒蛇的目光,让人看后不寒而栗。他的皮肤非常黑,就像煤炭一样,腮帮边还长着一个小肉瘤,看起来既丑陋又恶心。事前,三轮车夫在那片草地上告诉我,这个人尽管瘦小,但是他是周围村庄里最难对付的血头,他非常阴毒,身上常年带着一把一尺长的尖刀,一言不合,就敢把尖刀刺入对方的身体里,这些年,被他刺伤的人不下十几个。他的手下也有一帮弟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这些人欺男霸女,为所欲为,无恶不作。但是一直没有人敢惹他们。
   这个院子里也养着几只狗,每只狗都有半人多高,三轮车夫曾经向我说过,为了训练恶犬的杀气,肉瘤经常用生肉喂养它们,所以,即使在夜晚,也能感觉到它们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和恐怖,这些恶犬的眼睛像狼一样通红发亮,让人毛骨悚然。这些恶犬比狼的身躯更庞大,更有战斗力。
   这个院子里有两行平房,每间房子里都睡满了人,他们打地铺睡在地上,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像一排木乃伊。房间里散发着霉烂和腐臭的气味,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打扫了。肉瘤让一个手下带着我一直向里面走,在最里间的房子门口停住了脚步,那间房屋照样没有房门,路灯光照耀在他们一双双很多天没有清洗的脚上,他们的脚就像烧黑了的木桩,神情木然,一动不动。
   肉瘤的手下一把将我推进去了,这间猪窝一样的房屋,以后就是我的住所。
   借助着门外的路灯光,我在地面上铺好了床铺。这间房屋里还有四个人,他们此刻睡得正香,都在打着鼾声,有的鼾声像战车碾过冰封的荒原,声音隆隆;有的鼾声却又像檐前融雪悄然滑落,断断续续。他们的睡姿也很恶俗,你捂着我的嘴巴,我抓着你的裤裆。
   我刚刚躺下去,突然就看到两只蟑螂从铺盖卷下爬出来,慌手慌脚地爬向墙角。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像见到了那几只满眼血红的恶犬一样。这间潮湿肮脏的房间里一定有很多蟑螂,一定有很多昆虫,此刻它们都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我,准备在我熟睡了以后,爬上我的身体,爬上我的脸颊……
   我一直喜欢干净,然而,自从做了暗访后,我不得不让自己变得肮脏起来。只有让自己的身体肮脏起来,我的心中才没有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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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躺在地铺上,依然难以入睡。我想起了自己刚刚来到北方那座省城,和拾荒者和小偷们睡在一张通铺上的情景,回想起睡在帮主窨井里的情景,回想起逃离丐帮的凶险情景,回想起小兰被杀害后的情景,回想起小雯被抓后蹲在墙边捂着脸的情景……我又想起了此刻在北方一座贫困山村中卧病在床的父亲,父亲肯定也没有睡,癌症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此刻正在折磨着父亲;我又想起了母亲,母亲肯定也没有睡,她站立在父亲的身边,暗自垂泪……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告诫自己,再苦再累,再脏再怕,我也要坚持下去,我要赚很多钱,我要还清为父亲治病所欠的几万元外债,我还要支付父亲现在每天几十元的医药费用,我要治好父亲的病,让父母生活好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喊声:“起来起来,***,快点!”屋子里有两个人起床了,他们摸索着穿好了衣服,另外两个人依然鼾声大作地熟睡,我知道,就像前一天凌晨一样,这些血奴会在村口集合,然后坐着大卡车,去到某一个采血点去卖血。可是,另外两个人为什么不去呢?
   血奴们离开后,院子里显得异常安静。我朦朦胧胧中睡着了,睡梦中,蟑螂爬满了我的全身,我想呼喊,可是喊不出来,嘴巴里也是蠕动的蟑螂,它们的身体碰撞在一起,咔嚓作响……突然,我感到脚上一阵钝疼,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人站在脚边,面目狰狞,他正用穿着皮鞋的脚踢着我裸露的脚脖,他盛气凌人地喊道:“快点起来,老子带你办理身份证。”
   10年前的流氓,都喜欢留长头发或者剃光头,人们走在大街上,见到那些长发的和青色头皮的,都躲得远远的。而10年后的今天,长头发是艺术家的标志,而光头则是时尚的特征。现在的流氓也有爱好,他们的特征变成了纹身。
  
  
   我站了起来,走到水龙头边,用冷水刷牙洗脸,长发看着我,给另一个小流氓说:“这丫的还知道讲卫生。”
   长发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我是教师。”
   长发怀疑地说:“教师?就你这样子?教师还卖血?骗鬼去吧。”
   我说:“我是小学民办教师,穷得叮当响,不卖血能有什么办法?”
   长发似乎恍然大悟:“哦——干这一行比当教师好多了,当教师能有几个钱?”
   在此前此后的多次暗访中,我都冒充民办教师,很多地方的人叫代课教师,我一说自己是民办教师,就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了,乞丐们没有怀疑,血头们也没有怀疑,可见,10年前的小学民办教师,确实是世间最贫穷的人,比不上乞丐,也比不上血奴。他们用他们孱弱的身躯,支撑着中国边远山区的教育大厦,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可是,他们却被忽视,被遗忘,被遗弃,被嘲弄,被践踏,他们也是受到最不平等待遇的一群人。这些年来,谁都知道,教育局长是一个肥缺,但谁都知道,乡村的教师还是一群贫穷的人,尤其是民办教师。这是俗语所说的“穷庙富方丈”。我曾采访过很多民办教师,他们中的很多人一月的工资还不到100元。面对着他们,我一次次潸然泪下。
   我的小学教育就是由几个民办教师教授完成学业的,至今,他们还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拿着每月不到100元的工资,教授着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的孩子。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如果我还在乡村,我的这些启蒙老师们,现在也会教授我的孩子。
   这是被遗忘的一群人,这是最值得尊敬的一群人。
   那天早晨,我跟着长发去办理身份证,长发知道我是民办教师后,一路对我很客气。他说民办教师都很穷,他们村庄就有几个,穷得都没人愿意嫁给他。唉,连流氓都看出民办教师恓惶,为什么那些大肚子的人就看不到呢?
   我和长发坐着一辆人力三轮车,蹬三轮车的是一个50多岁的人,腰身佝偻,像虾米。长发一路向我炫耀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社会的看法,他口若悬河,畅谈国家大事。他可能认为,能让一个教师佩服他的观点,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我一路都在听着,随声附和着,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俗语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其实,流氓都喜欢装作自己有文化,喜欢装深沉,说话的时候也喜欢文绉绉的,一些人们不会用的书面语言,也会出现在他们的口头中,让人觉得莫名其妙。长发还喜欢在说话中夹杂一些成语,而这些成语要么使用不恰当,要么错字连篇。他说:“美国打伊拉克,简直是囫囵吞枣。伊拉克‘腊’手不及。”他把囫囵吞枣理解成“容易方便”了,他把措手不及说成了“腊”手不及。
   我向长发讲起了我小时候的生活,真实的生活。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一次饱饭,那时候的最高理想就是能够吃一碗凉粉,因为那时候的我认为凉粉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每次赶集的时候,经过凉粉摊,我都会大口大口地吞咽口水。其实那时候一碗凉粉也就两毛钱,可是父母不愿意给我两毛钱,因为两毛钱还能买到一斤盐,或者灌到一瓶醋。那时候的食盐和醋都是散装的。食盐像岩石一样颗粒巨大坚硬无比,需要用榔头才能砸开;醋是本地的一个老人用柿子自己酿造的,醋的上面经常会漂浮着一层白色的凝固物,有时候还会有几个被酸死的昆虫。上初中的时候,我是住校生,一周回家一次,每周周日下午背着一周的干粮来到学校。我每天只能吃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其余就用红薯充饥。冬天的时候,玉米面窝窝头非常坚硬,都能把狗砸死,窝窝头的表面结着一层冰凌,一咬,就留下几个牙印。周六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挖野菜,什么小蒜、荠菜、野苜蓿等等,凡是吃起来没有奇怪味道的都挖起来,回家后,母亲用开水把这些野菜烫熟,撒上盐,拌上醋,装在一个罐头瓶子里,这就是我一周的副食。那个罐头瓶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初中三年的时候一直用着……
   长发也说起了自己的童年生活。他说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民办老师,对他很好,天冷的时候,还会让他睡在自己生着土炉子的房子里。可是那时候他不喜欢学习,喜欢打架,总是惹那个老师生气。后来那个老师患病死了,他一直觉得很愧疚。初中的时候,他的父亲总是受到村长的欺负,有一次,他叫上几个哥们,躲藏在村口,夜晚村长回家的时候,他们用石头一顿猛砸,把村庄砸得住院了。后来,村长知道是他干的,但是不敢找他的茬,因为这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帮子弟兄,都喜欢打架……
   长发是我在血奴群落中接触到的最可爱的流氓。
   路上,我们还遇到了几辆拉着血奴卖血归来的车辆,长发说,这些都是别处的卖血人。这里有多少血奴,连他都不知道,“少说也有几千吧。这是我们这里的致富之道,发财之路。”
   中午的时候,人力三轮车将我和长发拉到了我上次来到的那个卖血的地点,卖血点的周围依然聚集了很多人,都是血奴。长发说:“这里每天都是这样,血站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抽血的只有那么几个女子,一天给出去的钱就有好几万,你说他们能有多少钱?”长发羡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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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血站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家商店,商店掩映在一片浓密的树荫下。商店的货架上放着几瓶可口可乐和雪碧,还有几包方便面,外包装上蒙着一层尘土。商店有一个玻璃柜台,里面放着几个作业本,边角都已经卷了起来,显然放置了很长时间,作业本的旁边是几个烟盒,长时间的风吹日晒,让烟盒的颜色变淡变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香烟。和几乎所有乡间小店一样,这间商店经营各种日常用品,每种商品却都只有少数陈旧的几件。
   这家商店和大城市火车站的那些商店一样,它们做的都不是商品生意,这些商品只是一个幌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它们有另外的见不得人的生意。
   这家商店办理各种证件。长发说,老板以前是刻章的,生意一直不好,一年到头只有两身衣服,夏天一套,冬天一套,可自从做了办证的生意后,彻底发财了,整天穿西装打领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港商,“癞蛤蟆上大街,冒充绿色小吉普。”长发嘲弄地说。
   刻章和办证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姊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经常能够看到办证刻章的小广告,像牛皮藓一样贴得到处都是。有一年,我跟着工商人员,来到了一户城中村的出租房里,这是一个办假证窝点,办证人已经闻风逃窜。工商人员揭开床单,看到床底下是各种各样的假印章,有国家军委的,有国务院的,还有外交部、教育部、财政部等几十个部委的,甚至还是中国驻美国、驻澳大利亚、驻英国大使馆的。这间不到十平方米的,阴暗潮湿,散发着霉烂腐臭气味的出租房,简直就是一个配套齐全的泱泱大国。床板上放置的是各种空白证件,既有大学毕业证、结婚证、离婚证、残疾证、准生证等等各种生活中离不开的证件,还有教师证、导游证、锅炉证、健康证等等行业证件……在这家出租屋里,床上是假证件,床下是假印章,夜晚,只要你一个电话打进来,天亮后,这家办证中心就能把你包装成一个你希望中的人,你既可以是厅长,也可以是锅炉工;你既可以是归国华侨,还可以是丧失了生活能力的残疾人……他们随心所欲,你需要什么证件,他们就像变戏法一样给你马上变出什么证件。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这些年来,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些新闻:有人冒充省部级高官,去县一级单位招摇撞骗,而东窗事发后才发现,这些人的身份都是假的,他们的证件就是从这些出租屋里诞生的。
   去年冬天,有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事件。一个来自农村的姓王的木匠,冒充港商,骗了呼和浩特与宁夏政府部门17个亿,骗得公安炸掉了办公楼。这个骗子也许是当代最传奇的骗子,而他的所有证件都是假的。有一篇文章的最后是这样说的:“骗子是落网了,然而人们却不由得深思: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漏洞百出的骗子,为何能在数年内‘呼风唤雨’,导演了这起‘天方夜谭’般的诈骗大案?”
   假证太可怕了!
  
  
   我跟着长发走进这家商店,老板显然认识长发,他抽出一根香烟,讨好似地给他点燃了,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香烟放进口袋里。长发从老板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说:“你***也太吝啬了,生意来了,一根烟也舍不得发。”老板点头哈腰地说:“抽啊,抽啊。”
   老板有四十多岁,满脸都写着油滑和奸诈,他前一秒钟还在笑着,后一秒钟就会拉下脸来,笑容像风一样突然消散了,你只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但是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想法就像女人的年龄一样,让人无法猜透。他穿着一条黄色军裤,黑色皮鞋,上面穿着一件大红毛衣,毛衣的下摆塞进裤腰里,用皮带扎紧,毛衣的外面还打着花花绿绿的领带,领带的外面是一件苍青色的西装。正像长发说的,老板果然发财了,果然喜欢穿西装。
   办理身份证前,先要去照相。三轮车又拉着我和长发来到了相距二三里路的镇上。在一家照相馆里,照相完后,又等了两个小时,就拿到了自己的一寸免冠照片。午后,三轮车拉着我们回到了商店里。
   老板说:“最少要交六张照片,办六个身份证。”
   我问:“身份证怎么办这么多?一张不就够了?”
   老板说:“一张怎么能够呢?人家一般都是办十几张身份证,每次卖血的时候拿一个,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长发也在旁边说:“老板说得对,大家都是这样。你必须最少办六张。”
   老板拿出一张纸,让我把所要办理身份证的地址和姓名写上去。我拿着圆珠笔,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写。老板一把抢过了圆珠笔:“这有什么难写的?”他在纸上一下子就写出了六个名字,张明强、李德生、胡山海等等,然后,又在每个名字后面填写了江西省、河南省等六个不同的详细地址。“我办的证多了,全国各地的地址提笔就写。”他洋洋得意地说。
   这样,我就变成了六个人,出生在全国各地不同的地方,叫着六个不同的名字。
   下午,六张身份证办好了。每张身份证上都是同样的一张我的照片,而名字不同,出生地址不同,身份证号码也不同。我捧着这些身份证,惊讶万分。
   我曾经办理过身份证,专门回到了我工作过的、户籍所在地的那个小县城,我拍摄了照片,然后警察把照片和相关资料输送到电脑中,这些资料会传送到省城公安厅,每个人的身份证要由省级公安部门查验,然后由他们统一制作,并传输上网,再下发。这样,你拿着身份证,走到全国各地,只要在网上查找,就能找到你的相关信息。我是在三个月后才在小县城领到了自己的身份证,而在这里,两个小时内就能办好身份证。
   身份证代表着自己的身份,也有自己历史的相关记录。网上追逃,只要输入身份证号码,就能找到犯罪事实。我们经常坐火车的时候,会在进站口看到警察拦住旅客,查验身份证,然后在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上面输入姓名或者身份证号码,这样就能很快看到相关信息。这些都必须是真身份证,而假身份证就无法查找了。
   在现代社会里,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出门住宿需要身份证,领取邮件需要身份证,办银行卡需要身份证,买房结婚需要身份证……有的假证办的确实精密,能够蒙骗一些工作人员,在银行开户,领取出邮件。还有的罪犯依靠一张假证,改名换姓,逃脱罪责。我曾采访过的网上逃犯,办了一张假身份证,变换姓名,学习厨师手艺,后来在大酒店里做厨头,居然成了百万富翁。还有一位男子,潜逃后,另办一张身份证,从事IT,几年里也挣到了万贯家产。但是,法网恢恢,这两个逃犯最后都被抓获了。后来我觉得他们太不值了,既然有这么聪明的脑瓜,这么好的潜质,为什么要去犯罪呢?走正当之路,不是仅仅几年就炼成了百万富翁吗?
   他们的假证确实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要不,他们也不会蒙混几年才被抓获。但是,我手中的这六张身份证,质地低劣,又脆又薄,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此前此后,我都暗访过假证贩子,一张身份证收费50元,这是第一代身份证。第二代身份证则收费100元,贩子们说第二代身份证要做防伪标识。而我手中的这六张身份证,收费只要30元,每张5元。穿着西装的假证老板说,这是这里的“官价”,他多中取利。
   临出门的时候,西装给了我一张名片,他的名片印刷非常精美,拿在手中,手感远远胜过我的假身份证。名片上面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某某省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某某商店/环球办证中心CEO/高XX”。
   那一年,中国企业为了和世界接轨,很多称谓都改成了国际惯用称谓。那一年,也正是CEO开始猖狂运用的年代,它本来是指首席执行官(Chief Executive Officer,缩写CEO),又称作行政总裁、总经理或最高执行长。这一称谓进入中国后,就变了味。我曾经收到过不下十张名片,上面都有CEO,有的是烟酒店的店主,有的是杂货店老板,还有的就是一个杀猪的……这样的名片让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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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轮车将我拉到居住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远山近水,静默无语,树影疏淡,炊烟袅袅,高高的天空中,有几只鸟的翅翼无声划过,这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幅水墨画一样美丽,然而,没有人知道这里掩藏的血腥罪恶。
   我回到房间,看到同寝室的四个人都在,他们刚刚吃过晚饭,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铺上,有的用手指抠着脚趾甲;有的无神地望着门外;有的用手掌在干瘦的身上揉搓,一搓就会掉下一层垢甲;还有一个和我床铺挨着的,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好像很有心思。
   我刚在自己的铺位上坐稳,血头肉瘤就走过来了。他站在门口,他不屑于走进这间散发着异味的房间,他指着我说:“89号,明天你上班。”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的编号是89号。在这里,血头称呼每个血奴都不用名字,都是用编号或者外号,就像囚犯一样。
   抠脚趾甲的停止了动作,右手食指仍然做出一个勺子的形状,他问我:“你是什么血型?”
   我说:“O型。”
   勺子说:“我也是O型,明天一块去。”
   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做《白求恩大夫》,说的是八路军伤员需要输血,白求恩让抽自己的血,他说:“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这种血型可以给所有血型的人输血。在这里,O型血的血奴卖血最多。
   勺子说:“我一月要卖血十几次,每次都用不同的身份证。”他挽起胳膊,让我看他两条手臂上的针眼,手臂上,针眼密密麻麻,就像是包了一层纱布。
   我问:“你隔一天就去卖血,护士难道认不出来你?”
   勺子轻蔑地垂下嘴巴,嘲笑着我说:“你真是一个书呆子,谁管谁呀?只要你愿意卖,他们巴不得买。400毫升血只给我们200块钱,你知道他们卖给受伤需要输血的人,会要多少钱啊?一倍还不止!”
   我说:“即然这样,还办什么假身份证?浪费我们的钱。”
   搓着身体的那个人接过话来说:“身份证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害怕我听不懂,他又说:“血站的人总得给上面一个交代,要检查的时候,看到这个身份证的人一月只卖了一次血,他们也说得过去。”
   望着门外的那个人,一直一言不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个聋哑人。每当需要他卖血的时候,血头拉起他的胳膊,手指戳在他的血管上,他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跟着别人上车了。
   在这里,每天黄昏的时候,血头都会出现在这些房间门口,通知第二天哪种血型的人去卖血。而血头的消息来源,则是血霸。血霸的信息则来自于那些血站。血站会在当天收完血后不久,就电话通知血霸,第二天会需要什么血型的血。那时候,手机还是一个稀罕物件,有手机的人都是大款,血霸们都是大款,所以他们都有手机。大款喜欢上街打手机,越是在人多的地方,越要打手机。大款边打手机边散步,成了那时候大街上的一道独特景观。那时候的手机像块砖头一样沉重,比对讲机还要大几倍,拿在手中招摇过市,引人注目,倍儿有面子!
   抽烟的那个人少言寡语,一副很愁苦的样子,勺子说:“来新人了,发一支烟嘛!”他缓慢地从口袋里抽出烟盒,抖抖索索地弹出几根,很不情愿地给了我们一人一根。我看到这种香烟仅仅两元五角一盒,在附近的商店里都有卖。这种劣质香烟也是血奴们最常抽的一种香烟。
   勺子抽完香烟后,从席子下面摸出了一个小瓶,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我想,莫非勺子有病?有病怎么能卖血?这种病血能够检查出来吗?血站会收病血吗?
   血奴们睡觉都很早,可能是因为他们身体虚弱的原因。他们一躺下去,就响起了嘹亮的鼾声。那天夜晚,我还是睡不着,思量着怎么脱身。跑吧,门外就是几只比饿狼还要凶猛的恶犬,这种身体庞大的狗,绝不是城市里那种养在居民楼里的性情温顺的宠物狗,这种狗疾如闪电,力大无比,它的攻击力顶得上一只金钱豹。再说,就算偷偷跑出去了,没有恶犬追击,这样漆黑的夜晚,不辨方向,我该去哪里?就算走对了方向,但是肯定还会遇到别人,还会被抓回来。那个蹬三轮车的人不是说了吗?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无处可逃。我想起了看过的电影《桂河大桥》,日军把盟军战俘押解在热带原始森林里,战俘想逃也无法逃脱,因为离开战俘营后,遇到的是炎热、饥饿、焦渴、猛兽、土著人等等危险,这些比日军的皮鞭更加可怕。
   无法逃脱,那明天该如何应对?我在焦急地思虑着。我感到自己就像一只绵羊,被关在除夕夜的栅栏里,听着栅栏外的炮竹声声,心中充满了惆怅和凄凉,当别人欢天喜地庆新年的时候,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我头痛欲裂,这是好几天没有安心睡觉的结果。后来,也许到了下半夜,我朦胧睡去了,感觉只是打个盹的功夫,门外就响起了血头愤怒的叫骂声,好像谁踩到了他的大拇脚趾一样气急败坏。勺子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推醒了我。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依然一片漆黑。
   我和勺子,还有一群不认识的人,慢慢走向外面,走向一辆停驶在黑暗中的卡车。
   几分钟后,我和血奴们站在汽车车厢,在无边的黑暗中驶向血站。黑暗像大海,汽车像一条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破船,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车厢里不时响起叫骂声,不是谁踩了谁的脚,就是谁碰了谁的头。还有一个人叫声哎呀,被挤出了车厢,掉落在了路边,幸亏没有摔伤。
   我一路都在努力想着,我如何才能逃过这一次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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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9/10/10 17:39: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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