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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0楼
魑魅魍魉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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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了这么多,应该够大家周末看了,

  希望楼主不会怪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单击在新窗口中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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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2 17:43: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1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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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有点事没有上论坛,谢谢版主,今天我来继续,让大家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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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14: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2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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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物质而来的是精神上的优越感,人们都很乐观,许多中流砥柱级的人义无反顾地从大公司跳到小公司,怀着“只要公司股票上市我就能赚个满钵”的信念;留在大公司里的,年纪大的想熬到退休拿福利,年纪轻的想“稳定中求发展,在这里混到点资本再跳出去,身价更高”,上班时大家都忙里偷闲瞄着自己买的股票看是不是又往上涨了。每个人都向前看,相信“明天会更好”。如果时间也有颜色,那么,那是一个带着粉红色的、短暂的片段,称之“流金岁月”并不为过。
  然而,花无百日红,任何东西,好到顶,自然走下坡路。
  不知从哪天起,空气竟然真的带“粉红色”了,新闻、报纸、杂志、网上漂浮着一个叫“粉红条”的单词。在英语里,给某人一张“粉红条”用来比喻通知他丢了饭碗。二一年上半年,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公司里第一次飘起“粉红条”。公司赋予它一个煞有介事的名词“资源重组”,听上去很有学问,其实是一堆狗屎——用奶酪和西红柿镶边,撒上胡椒和迷迭香,再浇一朵奶油花,还是一堆狗屎,发明那个词的人应该自己先吃一口,看他说不说“味道好极了”。
  虽然已听过好多次,当“粉红条”真正飘起,每个人心里还是像经受了一次大地震。艾米召集我们开会,带着她招牌性的微笑说,很遗憾,从今以后,我们部门将“失去”两名员工,其他人还是各居各位,她真诚地祝愿那两位员工在别处能有更好的机会。当然,这个美好的“祝愿”,那两个人是听不见的,因为半小时前,他们已经在人事部门员工的“陪同”下离开了公司。
  剩下的半天谣言四起,有人说这和第一季度业绩有关,裁员是为了把股票拉上去;有人说裁这些人杯水车薪顶什么用,立刻被一眼瞪回去,“你难道还希望多裁点”;有人说裁的主要是将近退休的;也有人说某个部门新进公司的某某某跟着上司一起滚蛋了。听得所有人心里加倍发慌。
  我坐在办公桌前越过电脑屏幕看窗外碧蓝的天空,天只是一味地蓝,毫不含糊,没有一丝忧伤,也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想起就在去年,公司招我进来还发给郑滢六千块钱的推荐奖金,觉得美国真让人“经风雨,见世面”。
  我每天晚上临睡前和程明浩通一次电话。我喜欢钻到被窝里,把手机放在枕头上,然后把音量调大一点,耳朵凑在它旁边,有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告诉我西雅图天气不好,三天两头下雨,我说:“谁叫你自己喜欢跑到那儿去,我在哪里,太阳就在哪里。”
  偶尔,我打开他的电子邮箱看看,他的邮件不多,无非是从前的同学和朋友,都很简短,也从来没有张其馨的。几次下来,也就懒得去看了。
  两个多月后,公司第二轮裁员让所有人拎清了形势:“过去的好时光”是一去不复返了。这一轮“资源重组”涉及面更广,来势更凶,走路的员工待遇更差。整整一天,公司里气氛沉重得像压了块铅,大家彼此见面先要端详一番对方脸色再开口,惟恐人家刚刚被裁而自己说出什么会导致“不必要刺激”的话来。
  我在电梯间和那位客户服务部门的冤家不期而遇,自从那次被当众出卖,我见了他都绕道而行,今天不巧,迎头碰上,只好尴尬地笑笑。他手里抱着一个大纸盒,电梯门刚关上就开始骂娘——当然用的是英语,先骂公司过河拆桥,后骂管理层借机整人,再骂员工之间内部倾轧(他大概已经忘了和我之间的过节),最后扔下一句:“看好了,那帮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他们部门被裁了足足三分之一,他属于倒霉的一员。
  电梯到底楼,我已经不再恨他,也不再那么恨Chris。我意识到,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一棵大树上的小猢狲,平时为抢一两个香蕉或桃子你争我夺,然而,当面临树倒猢狲散,我们的命运都不握在自己手里。
  这一轮裁员中,我们部门又“失去”了三个人。大家各就各位,毫无怨言地接过分到手上的额外工作,好像那些人从来没存在过。不知不觉间,大家变乖了,变勤奋了,变得任劳任怨:再没人提早下班,再没人一顿午饭吃两个小时,大家开始周末把电脑带回家有事没事发个电子邮件出来表示“我在干活”,开始细心揣摩主管的心思,原先的“我要如何如何”变成“我要讨老板高兴”,而后突然发现,老板大概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容易不高兴的生物了。部门里的一个马屁精甚至专门写了一套代码,输入同事们的大致年龄、工资、年审评分等参数,凭之计算每个人相对于自己被裁员的几率,以确定要对付的对象。裁员比海鲜、烧烤、球赛、酒会、礼品卡加在一起更能提高工作效率,这一点公司人事部门大概始料未及。那种情形让我想起一句古话叫“棍棒下面出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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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20: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3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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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比以前更忙,但我还是在五月底请了两天假,加上长周末,打算去西雅图看程明浩。我记得,那个周末是他的生日。
  我给他买了一块手表做生日礼物,长方形的表面,银灰的表盘,指针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觉得这块手表很“像”他。
  临行前,郑滢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样东西,用粉红色礼品纸和缎带包得像模像样。
  我打开包装,是一盒保险套。
  她好像怕我不识货,还凑上来补充一句,“这一种是这个牌子里最高档的了。”
  我红着脸骂她,“神经病。”
  “关璐,我已经想好了,将来你结婚,我给你陪嫁一打三十六个大包装的保险套,以平均一周四个计算,多退少补,可以用大约两年,两年以后呢,我看你也差不多该生孩子了,”她得意洋洋,“是不是很周到?”
  郑滢自作主张的好意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飞机一到西雅图,我就发现“老朋友”来了。不知是因为旅行,还是临上飞机前吃的那杯冰淇淋,抑或是某种奇特的心理暗示,总之,它提前了足足一个星期。
  程明浩摸摸我的脸颊,说:“你怎么又瘦了。”
  我说:“因为巧克力吃得少了,你不在,没人给我买。”
  他笑着说:“以后补给你。”
  程明浩和一个在西雅图某家电脑公司工作的人合租一套公寓,我走进他房间,看见地上另铺了一个床垫。他说:“晚上你睡床上,我就睡这儿。”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一点说不大出的味道:这个问题我们从没讲明,他这么自然地解决了,我不由得想,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
  他房间的窗边挂着一个别致的风铃,用贝壳串成,看得出是手制的,风吹过,声音十分悦耳。我问他哪里来的,他说是一个同事做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是女同事吧?”
  “是的。”
  “她为什么要送你生日礼物?”
  “前两个月我帮她搬过一次家,她大概是感谢我吧。”
  “她为什么要送你一个她自己做的风铃?”
  “这……我不知道。”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你们关系很好?”
  他点点头,“只是工作上的。你不要乱想。”
  我愤怒起来,“工作上的好朋友碰到了生日送Starbucks礼品券,不是什么风铃!”
  我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很尖锐,像一根被横空扯断了的铅丝,还在微微地抖,牵动着空气一起跟着发颤。我们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他动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我们面对面难堪地沉默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我无法忍受,脱口而出,“对不起,我忘记你的生日了,所以没有准备礼物。”说完我又盯着他的眼睛,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不要紧,你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他的眼睛居然还那么平静,一点失望也没有。我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划了一道:他把别人送的生日礼物挂在窗前,却不在意我记不记得他的生日。我想起包里那块手表,恨不得立刻把它拿出来砸烂。我恶狠狠地瞪着那个风铃,“你把它还给人家。”
  “这不大好吧?”
  “你还不还?”
  “真的不好。璐璐,你听我说,我们的确没有什么,只是比较好的朋友。”
  “我不信。”我一把扯下那个风铃,扔到桌子上。
  “璐璐,你要讲道理!”程明浩的声音也提高了。
  “我讲道理,可是,就不跟你讲道理!”我火气高涨。
  他不再说话。我更加生气,一个劲摇他的手臂,可他就是不说话。我的心突然被一阵绝望攥紧,当一个男人不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还能做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笑而真切的事实:自从我认识程明浩以来,他的生活里好像总是有某些人、某些事,离他比我更近,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些事离他究竟有多近,就变得草木皆兵、有醋就吃,不管有没有道理。
  开心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算得上通情达理,只有伤心难过了,才会不讲道理。他嫌我不讲道理,那么,他为什么要让我难过?
  终于,我低下头,拉拉他的手指,“对不起,今天情绪不大好。月经来了。”
  他慢慢地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揉着,“那你还要发脾气。”
  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了。
  晚上,我开始肚子疼,一阵阵定时发作,痛得我脑袋发晕,靠做深呼吸来分散注意力。
  虽然包里有睡衣,我还是穿着程明浩那件旧的浅银灰色衬衫钻进被窝。衣服上有他的气息,我喜欢他的气息包裹着我。
  程明浩替我把被子塞好,说声“晚安”,也去睡了。我睡不着,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特别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可以免去这种无处清算的烦恼;像程明浩,虽然躺在地上,我担保他老早睡着了。
 不知多久以后,痛经愈演愈烈,我开始辗转反侧,一连翻了几个身,我听见他问我:“怎么了?”他居然还没睡着。
  我打开灯,告诉他我肚子痛。他问我:“很厉害吗?你脸色不好。”
  我勉强对他微笑一下,“还可以,”然后把手按在肚子上揉,“不要紧,以前也经常这 
样,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好。”
  我关上灯,翻个身,一边揉肚子一边开始数羊。数到差不多一百二十只羊,我听见程明浩站起来,轻轻地爬到床上,躺到我身边,他说:“来,我帮你揉。”
  我点点头。他从背后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伸过来,缓慢而有力地替我揉着,像一只不会冷掉的热水袋。他用下巴蹭着我的头发,吻了一下我的耳轮,“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点?”
  我半闭起眼睛,“很好。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果然舒服多了。一样揉肚子疼,男人的手就是比较有效。
  我对他说:“你对我真好。”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心酸,“你对谁都好,就像张无忌。”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是那样的。我和那个女孩子真的只是好一点的同事,她从来都没来过我家。那个风铃,我只当是她的一片好意,没想到你那么在乎。真有什么,我怎么还会光明正大挂在那里等你发火?”
  我说:“谁知道你跟人家好到什么程度?”
  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算了,不提了,”我说:“我喜欢你这样抱我,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
  “谁是查理•;布朗?”
  “你没看过花生漫画吗?”
  “有人说过我是土包子。”
  我笑起来,给他补课,“查理•;布朗是花生漫画里的一个小男孩,也是主人公,史努比是他养的小狗。史努比是全世界最最可爱的一只狗,长得胖胖的,和人一样可以站着走路,高兴了耳朵会竖起来拧成两个麻花。它不会说话——狗当然不会说话,可是很聪明,会通过表情和气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家,它还会用打字机写小说呢,不过就是写得不怎么样,”我打个哈欠,“查理•;布朗其实是个挺倒霉的小孩,凡是他组织的球赛啊、游行啊,一定下雨,他干什么好像都不大顺利,经常被人家嘲笑,但他心肠很好,而且,在史努比的眼睛里,他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因为他每天会定时把狗食放在盘子里。我想,史努比大概是惟一一个把查理•;布朗当回事的吧,”讲到这里,我已经有点迷迷糊糊,“我真喜欢花生漫画,里面的人物永远长不大,一直一直都不变。”
  这时,我听见程明浩在我耳边说:“璐璐,我明白了。”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暖暖的。
  “明白什么?”
  “我明白……谁是查理•;布朗了。”
  我笑笑,“我现在好多了,你可以不用揉了。”
  他的手停住,却慢慢地、温柔地向上移动,一直到我的胸口。他停顿一下,轻轻地解开了我胸前的一颗衬衣纽扣,他的手已经触到我的皮肤,却在那里停住,过了一会儿,又把纽扣扣上,摸摸我的头发,“睡吧。”
  那一夜,西雅图下着微微的雨,窗帘透进一点路灯光。他就那么抱着我睡着了,像查理•;布朗抱着史努比。那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我把没有送出的手表和程明浩的衬衫一起带回了旧金山。那件衬衫,我当睡衣穿了几次,脏了之后,却一直舍不得洗,因为现在那上面有他的气息和我的气息,难分彼此。于是我把它挂在衣柜的一个角落里。
  至于手表,我打算当成新年礼物送给他,或者就做明年的生日礼物也可以,不愁没有机会,还可以顺便看看它走得究竟准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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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21: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4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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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裁员之后的一次部门会议上,终于有人忍不住斗胆提出了那个听似简单、其实难度绝不下于电视节目“谁想成为百万富翁”里价值起码五十万美元的问题: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被“资源重组”?问题一出口,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艾米,看她如何应对。
  艾米耸耸眉毛,首先声明,任何“资源重组”的决策都是上层再上层做的,她本人知情决不比我们早多少,更没有决定权,言下之意是“哪天我叫你滚蛋你别怪我,要骂骂公司”。随后字斟句酌地说,我很理解大家的想法,但你们也要明白,在现在风云变幻的市场环境下,公司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和提高竞争力,从长远来说,正是为了“我们大家”。所谓“资源重组”,以后可能会成为公司提高竞争力的一种手段,希望你们能够顺应潮流。
  这是个天大的坏消息,我们面面相觑,汗毛不约而同竖了起来,那一句“顺应潮流”听上去更像“节哀顺变”。是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把我们当宝贝一样请进来的公司,现在,开始嫌弃我们了,如果赶走一些“我们”可以把股票拉高一个半个百分点,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会变心的,不仅仅是男人。这种变心,连撒泼胡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余地都不给你留。
  艾米看吓着我们了,又满脸笑容、安慰似地说,当然,她“个人认为”,在当今环境下,公司要“资源重组”,涉及的对象往往是那些“技能已经不再为公司急需”的员工,所以,作为员工,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努力工作,用工作成果去证明自己的技能是公司所“急 
需”的。
  我们又一次面面相觑。我想起一个成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曾几何时,每个人收到的录取通知上都写着“我们坚信您将成为本公司极有价值的资产”,突然间,他们好像不再“坚信”,“资产”们就需要去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而这种优胜劣汰,搞不好几个月就来一次。早知如此,当初废什么话?
  当“资产”们不约而同想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没料到美国的“高科技行业”本质上竟然和红楼梦里的大家族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抄家了吗,那么我也气数将尽。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或明或暗地在裁员,101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
  二一年,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
  六月份,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大家要赶里程日期,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以证明自己是公司“急需”的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有人说亚洲人忧患意识强烈,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美国同事青着眼圈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被裁员,吓出一身冷汗。后来就再也睡不着,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掉,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要不要从退休金账户里拿一部分出来折现,什么投资可以卖掉救急,孩子的教育基金怎么办,哪些东西可以抵税,一直算到天亮。”我骤然明白,在哪里,人心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于尊严的社会,谁潇洒得起来?
  差不多天天加班,艾米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送比萨饼给我们当晚餐,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明是关心,实为监工:老板在,哪个想走?
  有一天,为赶一项工作,我从早上六点干到凌晨一点,连续十九个小时——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盏路灯从视野里滑过。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它们合拢了,我的意识开始迷糊,人也好像晃悠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公路上,吓得浑身一震,立刻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过好远。
  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摇下两边车窗,让风灌进来,然后到最近的加油站买了一罐可乐,回到车里,“咕咚咕咚”灌下去。
  凌晨一点四十分,我坐在公路边的车里呆呆地喝可乐。刚才,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而车子还在往前开,假如当时发生意外,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生命是脆弱的。我们吹嘘它坚强,但它就是非常脆弱,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送命,就像刚才我可能由于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
  要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很惨?二十五岁都不到,辛苦了十九个小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连婚也没结过。
  要真是那样,程明浩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我相信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会不会后悔没有跟我结婚,让我黄泉路上的护照还写着“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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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21: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5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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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滢点着我鼻子警告,“工作上卖卖力就够了,犯不着卖命。老实说,卖力也该适可而止,那帮人现在只盯着数字,根本不在乎员工投入多少,这个季度业绩出来,不好?裁。还不见效?再裁。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我托着腮帮点点头,“不过,你知道吗,开车时睡着其实挺舒服的,童话里面的人物骑着鹅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那种感觉。”
  郑滢白我一眼,“你有没有告诉程明浩?”
  “没有。告诉他,他一定会训我一顿。”
  “他一定会很心疼你。”
  “我自己想想都后怕,用不着拉个人一起怕。”
 那顿午饭吃完,郑滢叹了口气,“关璐,我们其实都在浪费青春。”
  我看看她,“我们?”
  “我应该抓紧时间嫁个好老公,根本不用这么辛苦。你也应该找个比程明浩好的男人。”
  “他挺好啊。”
  “不是说好,是要靠得住,起码不让你累得半夜三更在高速公路上自己扇自己耳光。”
  “他又不知道。”
  “他知道了能怎么样?”
  郑滢毫不留情地盯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餐厅的落地窗外,草坪尽处,是一大片北加州的蓝天。我心里浮起那天在公路上睡醒过来一刹那间的感受,假如我撞车死了,此刻的天一定还这么蓝,它不会懂得为我默哀。
  经历过“生死一线间”的人,大概是会改变一些想法的。比如我,虽然并不太爱听郑滢的那句话,却不得不承认它有道理:程明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过一会儿,郑滢突然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青春,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能浪费的时候不浪费,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我跟着她微笑。
  郑滢问,“你相信爱情吗?”
  我犹豫一下,说:“相信。”老实说,我并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到程明浩,也并没有觉得“触电”,只是一看见那个和他俊朗脸型毫不相称的圆鼻头,就情不自禁地希望他对我微笑,希望他对我好,希望他有一天对我说“璐璐,我爱你”,仅此而已。我说我相信爱情,只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在追寻这种比意大利餐馆菜单还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既然已经在追寻,相信,总比不相信要好。
  我觉得我很爱程明浩,他是不是也一样地爱我?马克•;吐温这个名字的原意是“水深两浔”,水用“浔”去丈量,爱情又用什么去丈量?
  假如我已经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扔了出去,而他还迟疑不决,那是多么令人难堪的事。
  有人说,女人使男人成长。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成长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然而女人老得比男人快,我担心等他长大,我已经变成一块用皱的纸巾,正好可以去废纸篓。我害怕在青春的尽头是一场空。
  那个周末,我和一位男同事去爬山。硅谷很多高科技公司里男人太多而女人太少,这种现象被俗称为“狼多肉少”。我们公司也不例外,而且,我们公司里的“狼”在狼群中不算竞争力最强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绿光,以至于每个未婚的女孩子,也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都有几个或明或暗的追求者: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经介绍就知道你的名字,聚餐时主动替你拿蛋糕,周末加班会“顺便”来问候一下,叫你别太辛苦之类的。
  我和那个人是在一次开会时认识的,因为两个人都一边看报告一边用左手转圆珠笔,而且,用的都是无名指。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也用左手无名指转圆珠笔呢”,他大概也看见我那个手指上没有戒指,所以,几天后,他约我去爬山。
  那个人不错,但是,老实说,除了都用左手无名指转笔,我们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回家后,我在电话里告诉程明浩,我和郑滢一起去爬山。随后心里非常难过,我不许他对我说谎,我自己却对他说谎了。
  过几天,那个同事又打电话来约我去看电影。我拒绝了。
  我打电话给程明浩,告诉他上星期并不是和郑滢一起去爬山,而是和另一个男人。我以为他会生气,质问我为什么骗他,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我终于忍不住,问:“假如有一天,我碰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你会放我走吗?”
  他沉默一会,问我:“那个人,他比我好吗?”
  “没有,”我老老实实回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一个人,对我比你更好,你会怎么办?”
  他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轻轻地笑了笑,“要真那样,我会放你走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我满以为他会说“不会”或者“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却万没想到他那么干脆。他都说“会”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十分后悔问他那个问题。不问,起码不至于得到这样的答案。
  郑滢知道这件事,痛心疾首,“你,你,你可傻得真有水平啊。要脚踩两条船是这么个踩法的?要么你继续跟那个人约会,等成功了再跟程明浩摊牌,要么你就此打住,哪有这样一面给人家吃皮蛋一面自己乖乖招供的呢?你当心两边不着。”
  我笑笑,“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两边。”随后突然害怕起来:程明浩让我来去自由,这一次,我遇见的人没他好,但下一次呢?会不会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一个更好的人,我们之间除了转笔还有别的话题,程明浩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我走了?我越想越难受,虽然郑滢说真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稀罕他了,但我总是觉得,无论如何,我好像不可能不稀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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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23: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6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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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后,我陪郑滢干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跟踪杨远韬的老婆。起因是郑滢在不知哪本杂志上看见说男人发生婚外恋情,一个主要原因是为了寻求自己妻子身上缺少的东西。郑滢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想看看杨太太身上到底缺什么东西。
  我们选了杨远韬出差的一个周末,开我的车,停在他们家马路对面守株待兔。郑滢说:“他老婆基本上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出去美容,然后或者去健身,或者看看朋友什么的,然后 
大概六点左右回家,日子真好过。”情妇往往对原配的日程了如指掌,不管情愿与否。
  郑滢今天穿了件上面画着个骷髅、还缀了几块亮晶晶金属片的T恤衫,下配条松松垮垮、麻袋一样的休闲裤和运动鞋,头发盘起来塞进浅灰色的鸭舌帽,像个高中生,以至于我刚看见她都差点认不出来。
  她看看我披在肩上的长发和身上的粉蓝色亚麻布无袖连衣裙,大为赞赏,“关璐,你今天看上去很有味道嘛,”还没等我来得及“哪里哪里”一下,“这样的话,就算她发现,八成也会觉得你是那个狐狸精。”
  “她见过你?”
  “应该没有。”
  “做贼心虚。”
  郑滢的时间表很可靠,下午一点多钟,一辆本田车开出来,车里是一个女人。“应该就是了,”郑滢肯定地说:“他老婆开本田雅阁。”
  我们跟着那辆本田雅阁一路到了一家商场。杨太太今天并没有去美容或者健身,而是去购物。我们跟着她,不,准确地说,是她的背影,穿过人流,转了好几个弯,最后走进一家服装店。
  进去以后,打量一下四周,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孕妇装的专卖店。我看了郑滢一眼,她咬咬嘴唇,脸色有点发白。我们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那个女人的腰腹部,可是从背后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个女人挑了几件衣服,走进更衣室,久久不出来,那个架势不像试衣服,倒好像要就地把孩子生下来。
  我翻了翻衣服的标价,令人咋舌,顺口说:“想不到怀孕这么花钱。”随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买孕妇装当睡衣穿,因为觉得舒服。”
  然而,我说什么都没用,因为郑滢铁青着脸,根本不在听我说话。
  那个女人终于走出来,付了账,拎着店里精致的提袋朝我们的方向走来。我们一起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去。
  那天的经历证实了一点:情妇往往低估了原配的侦查能力。因为那个女人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说:“你好。”一股淡淡的“鸦片”香水味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我们不得不尴尬地转回去,有一刹那,我真的害怕她把我当成“狐狸精”一个大耳光甩过来。
  我和郑滢几乎同时暗暗倒吸了一口气。杨太太的个子总有差不多一米六八,象牙色的皮肤,弯弯的眉毛画得恰到好处,碧清的一双眼睛,天然有点上翘的唇角给整张脸增添了一些风趣和俏皮。她穿一条蓝底嵌白条纹的松身裙子,看得出价格不菲,身上惟一的首饰是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清清爽爽。站在她的面前,我们在身高上和心理上都不由立即矮了一头。
  这一会,我们看明白了,杨太太的肚子的确微微鼓起,她来买孕妇装并非摆“空城计”。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而有气质的女人,和杨远韬简直天生的一对,我想他们以前大概也是金童玉女。看来,男人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并非一定是由于“里面的世界不精彩”,只是他们想拥有两个世界。
  杨太太并没有被郑滢小太妹似的外表蒙蔽,微笑着问她:“你是郑滢吧?”
  郑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豁出去似地点点头。
  “我先生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人很好,也很能干,”她说话的语气低沉而温柔,却让我想起“二月春风似剪刀”,“像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好多人追吧?”
  郑滢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其实她也不用回答,因为无论说“有”或者“没有”好像都不对头。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杨太太的肚子。
  杨太太显然注意到了她的眼光,优雅的神情里露出一股难以掩饰的胜利者的骄傲,“我们早就想要个孩子了。”
  郑滢终于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恭喜”,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点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认识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她如此露怯。
  我意识到自己闯进了一个角斗场,两个女人正在一堆孕妇装旁边不动声色地你死我活,而一个胎儿成了最有力的武器。没有流血,却一样残酷无情。
  我装模作样地看看手表,然后拉拉郑滢,“三点钟了,陪我去剪头发吧。”她点点头,勉强对杨太太微笑了一下,“我们先走了。”
 杨太太还是维持着她优雅的笑容,“再见。对了,香奈尔五号其实并不太适合你们小女孩子,喜欢香奈尔的话,可以试试看Coco。”她大概并不知道,用香奈尔五号的,其实是我而不是郑滢。
  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现在更愿意一个人发呆。所以我让她发呆,同时心里忍不住想:哼,香奈尔五号怎么了?
  曾经以为青春是最值得骄傲的本钱,但那天,那个老我们不知几代的女人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像砂皮一样把我的自信心打磨掉一层:她说“香奈尔五号其实并不太适合你们小女孩子”,真实涵义恐怕是“你们小女孩子其实并不太适合香奈尔五号”。我看看郑滢,她正靠着车窗瞪着外面马路上的车流。我想,她受的刺激比我要大得多得多。
  过了好久,郑滢终于把汽车遮阳板翻下来,用上面的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问我:“你说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刚想说“都漂亮”,随即觉得这种说法骑墙而混账,想了想,改成“你比她年轻”。
  她叹了口气,“你说,除了年轻,她还少什么呢?”
  是啊,除了“年轻”,我也说不出杨太太究竟少什么。或许,那就是杨远韬要从郑滢的身上寻找的,他也的确找到了。可是,“年轻”这个东西是“皇帝人人做,今年到我家”,每个女人都会年轻也都会老去,所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怎么讲呢?
  时间是每一个女人的滑铁卢。
  我想,假如我是男人,无论拥有杨太太还是拥有郑滢,都会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是,真正的男人偏偏就觉得一个不够,难怪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来自不同的星球。某个星球上的人,也不知怎么进化来的,天生比较贪心,脸皮也比较厚。
  关于他太太怀孕的事件,杨远韬对郑滢的解释是“意外”,绝非他的本心。他说他很后悔,究竟是真是假,无从考证。
  “其实我也知道他在他老婆那里肯定要定期交货,可是,他怎么就——就不当心一点呢?”郑滢咬着嘴唇,一脸“恨铁不成钢”,“早知道,我先送他一打三十六个大包装的保险套,一个不够,用两个好了啊,真是的。”
  “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说先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哼,我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因为我说过今年之内要嫁出去,他当真了。”郑滢把一个喝空的可乐罐“啪”的一声捏瘪,“我已经不相信他了。”
  我以为郑滢会跟杨远韬分手,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还是在一起,郑滢还是在吃郑广和开的药。她有一次这样自嘲,“他现在找我比从前还要勤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老婆怀孕了需要保胎。早知如此,不如当时咬咬牙先怀个孩子然后逼他离婚,看他怎么办,”随后愣了愣,又苦笑一下,摇摇头,“简直像在说梦话,万一他不离婚或者离不掉,难道我去做单身妈妈?再说,现在这种形势,要是真的怀孕,只怕生完孩子就会被公司裁员,到时候,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我心酸地发现,郑滢被她的“爱情”逼到了一个何等尴尬的境地。这里是美国,誓言不仅珍贵,而且昂贵,连做情妇都格外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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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7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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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份,我突然接到杜政平的电话,他来旧金山培训,想约我见面,我犹豫半天,还是去了。
  杜政平穿了件斜条纹的T恤,一见面就热情地跟我握手。他没怎么变,想想也是,才一年多,能变到哪里去?
  我们坐在一家Starbucks橘黄色的灯光下看街上的风景。我说:“你们公司不错嘛,舍得送你到旧金山来培训,简直像度假。”
  他笑笑,“我还是第一次来加州呢,”顿了一下,又说:“旧金山很漂亮。”
  我们交流一番近况,终于无话可说了。我喝我的薄荷摩卡,他喝他的卡普基诺。
  他问我:“程明浩好吗?”
  我点点头,“好。”也问他:“你女朋友呢?”
  他喝一口咖啡,“我们分开了。”
  “怎么会?”我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并不太适合由我来问。
  “她说跟我在一起看不到将来,”杜政平摇摇头,“你们女人真的很稀奇,她说我没有诚心跟她结婚。可是,问题是,她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想结婚,我怎么会知道?”
  “女孩子当然不会跟男人说‘我想结婚’。她是觉得你爱她,就应该知道。”
  杜政平苦涩地摊摊手,“不好意思,我爱她,但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想过跟她结婚吗?”
  “没怎么仔细想过。不过,她要早点告诉我,我也会去想的啊。”
  我想了想,说:“可能她爱你更多吧。”
  杜政平转过头来看看我。我望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来车往,“有时候,最痛苦的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那个人明明爱你,可就是没有你爱得多。老是付出付出付出,很累的,而且觉得特别不公平,因为连骂他的理由都没有,离开他的借口都找不到。”
 杜政平还是一脸惘然。我对他微笑一下,“我瞎猜的。”我想,男人不会理解,女人的爱情,很多时候就是玉石俱焚的。
  两杯咖啡喝完,杜政平说:“你好像不大开心。”
  我说:“最近工作太忙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说句你大概不会爱听的话,当时去追那个女生,有点也是为了和你赌气。”
  我又笑笑,“谈恋爱是不能赌气的。”
  他也笑了,“你不如说谈恋爱赌气也没用。”
  然后问我:“说实话,今天出来见我这个老情人,是不是先跟程明浩请示过,得到了他的批准?”
  我摇摇头,“他这方面很民主,从来不约束我。”我想,就算真的告诉了程明浩,他也未必会吃醋吧。
  我们在街口分手,我们交换名片,说“保持联络”。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是一句空话。老情人,不过就是偶然相聚,几杯咖啡满与空之间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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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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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滢过二十五周岁生日,在旧金山的朋友凑在一起吃了顿饭。杨远韬没来,但人不到礼到,他送给郑滢一条白金手链,细细的链子上缀着几朵精致的小花,手工很细。为这条链子,我猜他大概又存了很久私房钱。
  郑滢把链子戴在手上,晃几下,问我:“像不像手铐?”
  我说:“比手铐好看一百倍,肯定很贵。”
  她笑起来,“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心理承受能力强多了?那次,为了他吃饭放我们鸽子,还喝醉过酒呢,真夸张。”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说:“男人的礼物,除了戒指,没一件值钱的。”
  我不喜欢郑滢的玩世不恭,但这句话确有道理。首饰中,女人最宝贝的大概就是戒指。部门里有个女孩最近订婚,每天都把硕大的钻戒骄傲地戴在手上,逢到开会,在会议室暖融融的灯光下宝光四射,搞得大家都分散注意力。她还发给每个未婚女同事一本那家珠宝店的目录,我把它带回家随手翻开来看看,不得不承认,戒指,就是特别迷人。
  饭吃到一半,林少阳的手机响了,他出去听电话。张其馨脸色有点黯然,轻轻地跟我们说:“我看大概又是他哪个女网友。”现在林少阳在生活中收敛了许多,却把拈花惹草的劲头用到了因特网上,并且加倍卖力。
  “他的网名是什么?”我好奇起来。
  “‘春风十里’。”
  郑滢“噢哟”一声,“这么土的网名能泡到女孩子?”
  我问:“林少阳是扬州人?”
  “不是,他喜欢小杜的诗。”
  “小杜?杜政平?我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写诗。”郑滢一头雾水。也怨不得,念书时她交过很多科目的男朋友,就是没有喜欢古文的;大学语文课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讲解“将进酒”和“行路难”时,她正在教室最后一排埋头钻研《鹿鼎记》里苏北奇男子韦小宝无与伦比的骂人技巧。
  张其馨虽然心情不好,也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是杜牧。比杜政平老了上千年呢。”
  郑滢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那么土。”
  “网上有个女人看见他叫‘春风十里’,就也起个名字叫‘卷上珠帘’。够露骨吧?”
  郑滢说:“嘿嘿,挺性感。他们勾搭上了?”
  我问她:“你怎么不跟他讲?”
  “跟他讲,他抵赖得比谁都快,还会反过来说我小心眼,因为他们除了敲敲键盘调调情,的确什么都没干,”张其馨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看得见、摸不着总比看得见、摸得着要好吧。无论如何,网络总还是虚幻的。”
  这个时候,林少阳回来了,一脸阳光灿烂,让我想到他那个“春风十里”。他笑眯眯地问:“说什么呢?”
  张其馨刹那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和温婉,“我们在说关璐做手术的事情。”看得我和郑滢目瞪口呆。我想她过上几年,涵养绝对和杨远韬太太有得一拼。
  林少阳立刻又体贴入微地为她布菜拿纸巾,完全标准好男朋友的样子。我觉得他是爱其馨的,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去打野食呢?“窝边草”被拔光了还要上网去找?难道男人天生就不会专心地爱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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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79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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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从九月份开始公司将不再补贴员工的近视矫正手术,好几个同事都在夏天去做了手术。我也下定决心去做,因为戴隐形眼镜以来,我的近视已经加深了好多,很怕会再深下去。
  手术定在七月底。我跟程明浩说好到时候他回来陪我一起去,可是,手术前一个多星期,他突然告诉我,可能赶不回来,因为他的一个项目快要结束,时间很紧。
  我问医生手术能否改期,他说那样的话就要排到十一月以后。于是我告诉程明浩,“算了,我叫郑滢陪我去。”
 他说:“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手术在下午,结束以后,郑滢把戴着眼罩的我送回家,一路骂骂咧咧程明浩“什么东西”。她扶我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厨房做晚饭。这时,程明浩突然来了。
  郑滢一看见程明浩,立刻开溜。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说:“前几天把工作赶了一赶,不过还是晚了。”
  程明浩一路凑过来研究我的眼睛,“你感觉怎么样?”
  “比从前不戴眼镜的时候看得稍微清楚一点点,医生说慢慢地会越来越清楚。”
  他伸出两个手指,“这是几?”
  “三。”
  他又伸出三个手指,“这个呢?”
  “四。”
  他着急了,又伸出四个手指,“那这个呢?”
  我笑起来,“第一次是二,第二次是三,这一次是四。刚才跟你玩的,谁叫你这么晚来。”
  他舒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他淘好米,把饭锅放上电炉,打开冰箱搜索,“好像没什么东西了。你晚饭想吃什么?”
  “我想吃炖蛋,上面撒一层葱花。”
  “有番茄,番茄炒鸡蛋吧。”
  “我喜欢吃炖蛋。”
  “炖蛋对伤口不好。”
  “那也叫伤口?”
  “番茄炒鸡蛋,上面撒一层葱花。”他开始打鸡蛋。
  “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他做好饭菜,端到茶几上,叫我吃饭。
  我说:“把勺子给我。”
  他说:“我来喂你。”
  于是我们你一口我一口分一盘番茄炒鸡蛋,吃了几口,我问他:“你放了几个鸡蛋?”
  “四个。”
  “那怎么轮到我全是番茄?”
  他不好意思地说:“鸡蛋有点炒焦,水放少了。”
  “笨哪,做番茄炒鸡蛋根本不用放水,只要早点加盐,把番茄里的水分吊出来就行了。”我笑起来。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聊天,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好像看见艾米敲敲我办公室的门告诉我,我的项目设计方案有很多问题,她不能批准,我请她给我一点时间修改,她微笑一下说:“不用了,我已经叫Chris改好,以后你不要管了。”
  我“哇”的大叫一声坐起来,一身的汗,才意识到那个设计方案下个月才交,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程明浩打开灯,伸过手来替我擦额头上的汗,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问他:“我刚才说梦话了吗?”
  他点点头,“不过,你说的是英语,还特别快,像在跟谁吵架,我没听清楚,好像是有关什么东西通过不通过的。”
  我苦笑一下,“那是我在梦里上班呢。公司用我,是不是很合算?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一刻。”程明浩给我倒了杯牛奶。
  我把牛奶喝完,想起刚才的梦,心里很难过。我问程明浩:“你能不能让我开心一点?”
  “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不想听。”
  “我给你做脑筋急转弯。”
  “做来做去还不是那几道题目,没意思。”
  程明浩想了一会,“那我唱歌给你听,包你开心。”
  “你会唱歌啊?”我好奇起来,因为我从没听过他唱歌。每次要他和我一起唱歌,他都抵死不肯。
  “你听着。”他清清嗓子,开始唱<<爱的代价>>, 我听得笑起来。他唱完一首,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样?”
  我吹个口哨,拍拍巴掌,“再来一个!”
  “你点吧。”
  那天,他一共为我唱了七首张信哲的歌,直到我笑不动为止。
  我说:“程明浩,不是气你,你唱歌有点像猫叫春。”朦胧之间,我看到他凝视着我,丝毫没有生气,相反,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我的心里流过一股小小的、温暖的电流,我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我说:“我希望一直这样开心。”
  “你压力太大了,连做梦都想着工作。”
  我叹了口气,“自己笨,只好勤能补拙。”
  “你不笨。”
  “笨的。我本来脑子就不太灵光,专业上半路出家,又不大会搞花样,我自己知道。”
  他轻轻抚摩我手掌上的纹路,过了很久,说:“璐璐,其实你有很多好处,自己不知道。”
  “比如?”
  “比如——比如,你懂得做番茄炒鸡蛋不需要加水,应该早点放盐,把番茄里的水吊出来。”
 “那算什么。”
  “我就不懂。”
  “你真会哄人高兴,”我不由微笑起来,躺回枕头上,“有时候我真想有钱,有很多很多钱,那样的话,就不用害怕丢工作,让他们统统见鬼去。”
  我把他的手拉过来,把脸颊枕在他的手背上,正好可以搁住眼罩,“我睡觉了。”
  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来,“有件事告诉你。”
  我隐约看见他正在翻一本东西,想起是上次拿回来的珠宝店戒指目录。我脸红了,立刻解释,“是一个同事送的。她订婚了,手上的钻戒大得像麻将牌,一开会就摊在桌上展览,有几个女同事因为戒指上的钻石比她的小,都不好意思坐她旁边。”说着说着,一个念头划过我的脑海,假如程明浩现在向我求婚,就算拿一个两块九毛九的“情绪戒指”,我大概也会马上答应。
  他合上那本目录放回去,问我:“你要告诉我什么?”
  “上次我见到杜政平了,他来旧金山培训。你不会生气吧?”
  他摇摇头,“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不管怎么说,银行总比我们这种高科技公司稳定一点。幸亏你当时没转学计算机,这个行业卖青春,还动不动裁员,不累死也吓死。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程明浩在一家科研机构找到了工作,工资不算高,不过比较稳定,而且在旧金山,有这两点,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说:“还没定。”
  我说:“等你回来后,陪我去看浪管风琴,我要听它唱歌。”
  “好,”他用另外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发,“不早了,睡吧。”
  我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的手背,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的脉搏。我睡得很好,没有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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