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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0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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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等我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时候,程明浩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送给你。”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是什么?”
  “打开看看。”
  我望望他,他看着我微笑。我揭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项链,细细的白金链条,一个圆圆的挂件,挂件上刻着精致的玫瑰花纹。我把项链拿出来,发现那个挂件其实是一个薄薄的小盒子,打开,里面刻着同样的玫瑰花纹。
  他帮我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我照照镜子,问他:“怎么想到送我项链?”
  他说:“有一次走过一家商店橱窗,正好看见,觉得你大概会喜欢,就买了下来。说起来,我还没送过你像样的礼物呢。你喜欢吗?”
  我说:“喜欢。你看,这个盒子里还可以放一张小照片。”却有点失望:为什么不是戒指呢?
  我剪了一张和程明浩的合照想放进那个挂件盒,结果太大,我想来想去,把照片上的自己剪掉,留下他,放进去,正正好好。
  几星期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四点多钟,郑滢突然打电话来,声音很哑,语调也不对劲,“关璐,你马上过来。”
  我立刻去她家,郑滢穿着睡袍坐在浴室的地板上,头发蓬乱地覆在肩膀上。她抱着膝盖对着马桶发呆,手上戴着杨远韬送给她的那条手链。
  我走过去,叫了好几声,郑滢才抬起头来,她脸色苍白,眼睛无神地瞪着我,眼白比眼黑还多。我觉得不对头,蹲下来问她怎么了。她一个劲摇头,死也不开口。
  我用力拍她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呀!”
  她还是不言不语。
  “你怀孕了?”我开始猜测。
  郑滢这才“哇”的一声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歇斯底里大哭起来。我轻轻帮她拍背,像史努比抱着在沙漠里吃苦受累的史派克,一面开始绞脑汁想她要是怀孕了该怎么办。
  郑滢哭了足足有十分钟,断断续续开始说话。
  我听了好几遍才明白,原来她并没有怀孕,而是刚才杨远韬正和她温存,突然接到医院电话,杨太太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几辆车连环相撞,她的车挤在当中,目前究竟怎么样还不知道。
  “关璐,你知道吗?我咒过她出车祸的呀,我咒过她出车祸的呀!”
  郑滢抓住我的胳膊,抬起哭得发红的眼睛,皱着眉头,无助地看着我。
  “那又怎么样?她可能被你撞死,不可能被你咒死,你去撞她了吗?没有。”
  “我知道她不可能被我咒死,可是……你知道一个男人一面跟你ML一面铁板着脸问‘我太太现在到底怎么样’是什么感觉吗?”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但可以想像那是一种“没齿难忘”的经历。我试图用手指帮她梳理头发,却一点也梳不通。
  终于,我说:“你不要太自责。”
  郑滢已经平静下来,拉拉睡袍,淡淡地说:“我不是自责,就是觉得恶心。你说他老婆会不会死?”
  “难说。车祸最凶险了。”
  “假如他老婆死了,他岂不是不用离婚了?”郑滢抬头看看天花板,唇边泛起一个苍白的微笑,“不过,那样的话,大概我每次跟他ML,都会想起那个女人。唉,还是她厉害,不过,”她叹口气,“够惨,惨得我都佩服。有时候,我晚上睡不着,就想假如我是那个女人,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这么一想,又觉得她很了不起。”
  原来,钩心斗角、你死我活的对手,常常也免不了惺惺相惜。
  晚上,杨远韬打电话来说他太太没死,只是受了点伤,不过,孩子流产了,叫她“不用担心”。男人通知情妇不用担心,原配没死,细想起来,实在滑稽。
  “知道了,”郑滢平静地挂上电话,拿块毛巾洗脸,“关璐,我们出去吃饭。”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朝我笑笑,“饭总要吃吧,就当庆祝他老婆没死好了。”
  我们去北滩那家以提拉米苏著称的意大利餐厅。郑滢今天胃口出奇的好,吃完前菜、套餐,轮到甜点,一连干掉三块提拉米苏,“越难过的时候,越要多吃,否则更加难过。”她这么说。
  她问我:“你知道提拉米苏在意大利文里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是‘捡起我吧’,因为它做得烂塌塌的,一叉就散开来,所以叫这个名字。说来好笑,以前意大利经济萧条,家庭主妇没有原料做新鲜的甜点,就灵机一动,用隔夜的奶酪、面包和咖啡一层层摊上去做出这种蛋糕给小孩子吃,根本不上台面。谁想到现在大家都拿它当回事,还一本正经跑到餐馆里来吃,以为高雅得不得了,”她把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认真地舔舔嘴唇,“我觉得我自己就像一块‘捡起我吧’,看上去漂漂亮亮,标价也像模像样,骨子里贱得要命。现在好,人家捡起来,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却忘记结账,不要说小费。”
  “你别这么说,”我听得难过到不知怎么安慰她,一面不由想:或许,在所爱的人面前,我们不过都是一块提拉米苏,光鲜神气的外表下面掩饰着一颗患得患失、忐忑不已、卑微如同隔夜面包的心,只希望老天开眼,对方“捡起我吧”,怕就怕“捡起来,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
  郑滢要搬家了,她终于决定跟杨远韬分手。搬家那天,她对着床头一个小茶几发了好久的呆。她说:“我买的时候先是挑了一个有棱角的,后来他看见,说那样走路不当心可能会撞痛,硬是帮我去换个圆的才安心。”她擦擦眼睛,“男人对你好的时候,真是像小孩子一样,让你想恨都恨不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样最最可恨了。”
  “你为什么决定跟他分手?”我问。
  郑滢一下一下抚摩着那个小茶几的圆边,淡淡地说:“上个星期,他来找我商量以后怎么办,我们商量来商量去没个头绪,就索性上床,你猜怎么样,他居然不行了。还是头一次这样,当时,我们都很吃惊,他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看着看着,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我跟他之间有一根带子,就像电视上轮船开船的时候扔出的那种五颜六色的带子,他拉一头,我拉另一头,船开了,带子越绷越紧,慢慢地变成很细很细、蜘蛛丝一样的线,我就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线‘啪’的一声断掉,他把他的心收回去,我也把我的收回来。他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吧,后来我就说,我们分手吧,估计我不跟他分手,他大概也会跟我分。”
  “你还爱他吗?”
  “ML都做不起来了,想爱也不行,”她叹口气,“我觉得ML大概也有份额,做完了,由不得你不服。身体最诚实了。”
  “他老婆现在还要离婚吗?”
  “老公都已经浪子回头,还离什么?自然眼开眼闭,大家当没那回事,你以为女人真有那么争气?就是可惜了那个流掉的孩子,听说她以后倒是还可以再生,不过说来说去,女人总是比较吃亏。算了,不跟她抢了。你看我干什么?”
  “你其实心蛮好的。”
  “也是为了我自己,否则,只怕真的每次跟他ML都会犯恶心。”
  郑滢没有把杨远韬送她的手链还掉,她说:“反正他付不起账,留着当小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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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29: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1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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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份,程明浩回旧金山。我叫他陪我去买巧克力,“你说过要补给我的。”
  走到一半,他突然说:“璐璐,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什么?”
  “有关我的工作……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旧金山了。”他告诉我,有一家明尼苏达州的制药公司决定录用他,条件优厚,而且,估计进去不久就有机会负责一个实验室。
  我抬头望着他,“你想去吗?”
  他点点头,“机会的确很好。”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和那家公司联系的?”
  “很久以前,不过,他们上个月才叫我去面试,又过了两个星期才发录用通知。”
  “那也就是说,上次我动手术,你回来看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他犹豫一下,点点头,“当时没告诉你,是怕会影响你的心情……璐璐,我想……”
  我的心里像一块好不容易拼好的拼图骤然被一把拆开,一时间连个头绪也找不到。我想起那天晚上,我问他工作的情况,他说“没定”,原来那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只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心情,不肯告诉我——他倒也知道那会影响我的心情!在我希望他早点回到我的身边、然后永远不要离开的时候,他却惦记着半个美国之外某个地方的前程,何等讽刺!
  我打断他,“那家公司在哪里?”
  “明尼阿普勒斯。”
  “假如我说不要你去呢?”
  他脸上浮起一层为难的表情,“璐璐,这就是我想跟你商量的。”
  我凝视他一会儿,摇摇头,心底那张拼图还是乱七八糟。我终于挤出一个介于微笑和冷笑之间的笑,“你都已经想好了,还跟我商量什么?其实,我这个人很通情达理。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明尼阿普勒斯算得上什么?小意思,你想去,就去吧,我没问题。”
  “璐璐。”他拉住我。
  “干吗?我都同意了,你还啰嗦什么?”
  “你在生气。”
  “我没生气,我好得很呢。走,先陪我去买巧克力。”
  他顺从地陪我走到那家卖糖果的商店。我找到那种椰丝巧克力,拿起店里最大型号的纸袋,对程明浩说:“把它装满吧。”
  我们一起往纸袋里装巧克力,记不清抓了几把,反正最后袋子沉甸甸的。
  程明浩付了账,我们走出商店,我说:“谢谢你。”
  他问我:“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我对他微笑一下,“慢慢吃,总归吃得完。”
  我们沿着缆车路线爬上一个僻静的坡,隔着生满常春藤和三角梅的矮围墙,远远可以望见碧蓝的旧金山湾和魔鬼岛上的白色灯塔。
  “我还没去过魔鬼岛呢,从前放《石破天惊》的时候我就想着,将来假如能到美国,一定去看看,”我喃喃地说:“不过要坐船。其实,旧金山好多地方我都没去过。”记得有一次,我差点就去了,后来想起他也没去过,就没去,我想等他回来以后一起去。
  “等一下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转身对着他,吸了一口气,说:“我们分手吧。”
  我站得比他高,正正好好直视他的眼睛,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同他肩并肩、面对面说话,感觉有点奇怪。程明浩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冻结,好像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过了几秒钟,他的眉毛慢慢地往一起皱,眼睛紧盯着我,“璐璐,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我的心头一阵发紧,随后痛楚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手上被刀子划开,一开头没什么感觉,过了一会儿眼见鲜红的血珠浸润伤口,一点一点冒出来,直到一发不可收拾,才明白伤得不轻。
  “你说我们分手?”他居然还没听懂。
  我开始不耐烦,“是的,我说,我—们—分—手—吧!”我的声音尖利地划过空气,惊得旁边树丛里两只鸟扑簌簌飞走了。这一次,好比在伤口上泼了一瓢盐水,让我痛得眯起眼睛。
  “为什么?”他终于反应过来,扳住我的肩膀,“为了我要去明尼苏达工作吗?”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声音里有些惊诧、有些不解,甚至有点愤怒。
  我甩开他的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蒙太奇般地闪过很多片段:从第一次见他,到那条银灰色的围巾,到海盐拼成的彩虹,到浪管风琴,到非洲紫罗兰,到套鞋花盆,到冬日风里的第一个拥抱,到旧金山湾边的散步,到雨夜里的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真是谈了一场色彩缤纷的恋爱。我们曾经离得很远很远,远到我觉得自己在发神经,远到他不相信会有结果,后来终于渐渐接近,一直近到此刻碧空白云下的四目相对,近到我以为可以牵手一生的距离。然而,每一次,都是我在向他靠近,而他,却要把自己拉得越来越远,远到我够不着,还在这里问我:“就为了我要去明尼苏达工作吗?”
  “为了……为了……很多事情,”我结结巴巴地开口,一面说话一面感觉血往脑门上涌,我努力把声音控制得还算平静,“不是你的工作,是你……你让我很难过。”
  我黯然地垂下头,“跟你在一起,我好像总是很难过,谈恋爱,不应该越谈越难过,对不对?”我抽了一下鼻子,“你很厉害,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让我难过,我吃不消,我想我大概需要一个不让我难过的人。”
 他把手插进裤袋里,慢慢地握成两个拳头,许久没有说话。我们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过了差不多半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我终于无法忍受,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又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他,“还给你。”
  我把手机和项链捧在手上,等他来接,他却一动不动。
  “还给你,我不要了。”我重复一遍。他还是不动。
  “你没听见吗?”我用力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扳开手指,把两样东西塞进去,“就这样吧。”
  程明浩盯着手机和项链看了很久,终于开口,“璐璐,我真的让你总是很难过吗?”
  “是的。”
  “为什么?”
  “你自己知道。”
  他突然坚定起来,“我不知道。”
  没想到临分手还要做一篇记叙文,“好,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你和我的好朋友谈恋爱,还跟她上床,我很难过;你同她分了手还私下见面,还对我说谎,我很难过;你跟我上床害得我去吃事后避孕药还过敏,我告诉你,我难过死了;实习你要跑到西雅图去,弄出来一个送风铃的女孩子,废话,我当然难过;现在好了,你大概觉得西雅图不够远,不过瘾,看上明尼苏达的哪个鬼地方,天晓得你在那里又会碰到谁,你说我难过不难过?”
  他倒是知道抓重点,“那天你是在过敏?”
  “长了一脸痘痘,”我泄气地说:“丑得要死,像小时候出风疹一样。”
  “难怪你不肯让我去看你,”他抿紧嘴唇,“璐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后来,我也想过……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后悔了,讨厌我……对不起。”
  “对不起管什么用?我最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但你怎么老抓着以前的事情不放呢?这次找工作,我承认是我不好,没有早点告诉你,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了,”我感觉自己的耐心像一个吹到顶的气球,马上就会爆掉。我转身要跑,突然被他拦腰抱住,“璐璐,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立刻放开我,”我想挣开他,他把我抱得很紧,一边在我耳边急促地说:“你说我总是让你难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很多时候你是在让自己难过?你好像总是不相信我……”
  岂有此理,他居然把帽子扣回到我头上来。我火冒三丈,加倍用力挣扎,用足吃奶的力气拳打脚踢,还是没用。当一个男人不让你的时候,你骤然发现,他的力气真的很大。
  终于,气急败坏之间,我猛地低下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又用胳膊肘往他肚子上狠狠一顶,趁他两手松开,立即用五十米冲刺的速度飞跑而去。
  等我气喘吁吁跑过两个街区,已是三个坡之外。我停下来,忍不住回头,想看看他会不会追过来。等了一会儿,他没有。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是不是刚才被我打得很痛?还是觉得我心狠?或者,他其实追了,只是看不见我,以为我已经跑得很远,就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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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30: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2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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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发现,这个爱情片的经典镜头在很多城市都可以演得很漂亮,催下一桶桶眼泪,但在旧金山却偏偏不行。因为,这里的坡又多又陡,注定不可能把要分手的男人和女人拉进一个镜头;明明只隔了几道坡,因为看不见,以为对方已经走远,就很容易放弃;也是因为看不见,以为对方不在乎,就更没有勇气回头。当心变得脆弱,一道山坡,就是一个天堑。
  我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高高低低的城市游荡,从满眼高楼的金融区,穿过熙熙攘攘的唐人街,到洋溢着意大利风情的北滩,再从滨海区安静的街道上绕回来,吃完了整整一袋椰丝巧克力。黄昏时,我沿着市场街回到一号码头边的栈桥。
  栈桥上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坐在长凳上听脚边海湾里的涛声。一只海鸟飞过来,停在我正前方的栏杆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迟迟不肯飞走。我歪着脑袋看它,它也歪着脑袋看我。我想它可能是肚子饿了,翻翻包,只找到几颗吃剩下的巧克力。我把巧克力掰碎,摊在手上放到它面前。它果然是肚子饿了,立刻低下头凑过来嗅了嗅,迟疑一下,又把头转开,终于意识到我这里没有什么油水,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有点失望,随后觉得自己可笑:鸟,怎么会喜欢吃巧克力呢?
  那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和程明浩,彼此说不定就像那只海鸟和椰丝巧克力,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放在一起,就是不对头。
  我们的身高不般配,怪不得他,是因为我只有一米五八;
  我们不能一起唱歌,怪不得我,是因为他五音不全;
  他对我很好,却偏偏让我难过,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我,是因为,他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我到底要什么?坦率地讲,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不对头,就是不对头,不去多想了。
  太阳慢慢西斜,我站起来,回头朝市中心那一片高楼大厦走回去。
  栈桥是一样很美的东西,它远远伸展到海里,让人领略在岸上无法看到的风光。它同时 
也是一样洋溢着哀愁的东西,因为走得再远,风景再美,到头来,总是要回头。
  我去找郑滢,告诉她我和程明浩分手了。
  郑滢叫起来,“他甩了你?”脸上摆出一副随时要去手刃陈世美的神情。
  “我甩了他。”
  郑滢更加惊讶,好像不信我居然还能有这份出息,“为什么?”
  “我们不配。”
  “怎么不配?”
  “不配就是不配。”
  郑滢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是不是他某方面表现欠佳?要不,过佳?你吃不消?”
  我哭笑不得,“胡说八道。拜托你别问了好不好?我心情已经够差了,还不快来安慰安慰。”
  郑滢摇摇头,“不是我说你,要甩也不趁早,辛辛苦苦等到人家博士毕业、找到工作再甩,把愣头青调教得八九不离十然后端在盘子上奉送给别的女人,你以为你是巴顿将军,功成身退吗?”
  我没好气,“我是麦克•;阿瑟,耀武扬威,统治的却不是自己国家的领土。”
  郑滢勾住我的肩膀,摆了个很洒脱的姿势,“不配就不配,失恋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经历。走,买酒去!”
  我们去爱伯森氏买酒。我说买啤酒,郑滢一摇手,“啤酒也算酒”,她要买威士忌,我坚决反对,因为我怕喝醉了像郑滢上次那样发酒疯。最后,我们停在一瓶大大的雪宝莉酒前面。
  “买这个吧!”郑滢握住酒瓶上的小把手,“这种酒有一个出名的典故,就是酒瓶一旦打开,要一次喝完,否则,第二次喝,它会变成醋。”
  我将信将疑,“真的吗?”
  “老实说我不信,不过很浪漫。”
  我微笑起来,“有点像谈恋爱,开始总是很美好,时间长了,就发生问题,最后变成一瓶醋。聪明的人知道应该速战速决,笨蛋才会想着要慢慢喝。就买这个!”
  我们把酒搬回郑滢家。门上插了一张字条,是程明浩写的,叫郑滢给他回电话。电话留言机上也有他好几个留言,问有没有看见我,听上去很着急。最后一个留言是张其馨的,问关璐是不是失踪了,因为程明浩也去找过她,用她的话来说,“急得像掐掉头的苍蝇。”
  郑滢有点疑惑,“你们到底分了没有?还是你在吓他?”
  “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再说,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吓人。”
  “那他怎么还这样?”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做做样子吧,得了便宜又卖乖,让人家觉得都是我的错。他再打来,就说你没看见我。”
  “我不喜欢说谎。”
  “放心,他以前说过的谎比这个严重,骗他一次,不损阴功。”
  我们打开雪宝莉酒。雪宝莉比一般葡萄酒略淡,清甜甘洌,甜里微微透出一点酸。郑滢一杯下肚,咋咋嘴,“不错嘛,的确有点像爱情,甜甜的,嗲嗲的,哄得人高高兴兴。”
  我说:“比爱情好,爱情酸多甜少,是个王八蛋。”
  话音刚落,真正的王八蛋又打电话来。郑滢照我的意思回答,放下话筒后说:“他在你家门口等你,听口气是要不见不散。”
  “不管他。爱等就等,接着喝,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好久没跟你睡了。”
  等瓶子里剩下薄薄一层酒,我们两个人都有点飘飘然,郑滢说:“这些留着做实验,看它会不会变成醋吧。”
  我摇摇头,把酒统统倒进杯子,“还是喝了吧,真变成醋,多可惜。”
  我仰头把最后一杯酒喝干,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钩了一下——我到底还是不愿意让雪宝莉变成醋。我站起来,对郑滢说:“我回去了。”
  “你不是说要跟我睡吗?”
  “算了,我睡觉喜欢卷被子,不折磨你。”
  “我看你还是舍不得他吧?”
  “才不是,我只是想跟他说说清楚,免得他再到处骚扰人。”
  “你这样子能开车吗?”
  “我做着梦都能开,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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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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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车回家,上楼,程明浩果然靠在门边的墙上,低着头,两手插在裤袋里,咬着嘴唇,脸色很严肃。他看见我,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笑了,几步跨过来,“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整整一天。”
  “我没去哪里,就是到处转转,”我打开门,“进来吧。”我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茶给他,他双手捧过去。
他大概闻到我身上的酒气,皱起眉头问:“你喝酒了?”
  “一点点,”我对他笑笑,“叫雪宝莉,以前从没喝过,味道很好。放心,不是为了你。”
  “你自己开车回来的?”
  “我又没喝醉。其实,就算喝醉了也无所谓,这个时候路上根本没什么车,上次我还一边开车一边睡着了呢,醒来以后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光……”我发现自己话多起来,想说的不想说的一起出口,雪宝莉喝着像糖水,后劲却不可低估,“程明浩,我教你,以后开车开累了想睡觉,就打自己耳光,一左一右两下,立刻清醒,很管用的……”
  他的脸色沉下去,眉毛越皱越紧,“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告诉你,你会说我一顿,叫我当心,然后,跑到你的明尼苏达去,隔了……”我对着墙上的美国地图数,“内华达,犹他,怀俄明,南达科塔,也不多,才四个州……你隔了四个州来关心我,对不对?”我伸手拿过他手里的茶喝了一口,把茶杯递还给他。
  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随后蹲在我面前,抬起头,用手臂环抱着我的肩膀,“璐璐,我不去了。”
  我愣了一下,程明浩接着往下讲:“我不去明尼苏达了,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为什么不去?”
  他抓住我的手,“为了你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温柔地凝视着我,灯光下,他的脸上全是深情,看得我心头一阵发颤。他那么高大,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仰视着我。他已经说会为我留下来,我知道,只要我笑一下,点点头,顺势扑进他的怀里撒撒娇,一切就都过去了。
  但是,我身体里一种奇怪的力量紧紧地拉住了我,我想起下午看见的那只不吃巧克力的海鸟。当他终于开口说了我想听的话,我却不由开始怀疑,这些话,对于我来说,究竟有多少意义?而我们之间的“不对头”,是不是他选择留在我身边就可以解决?
  我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吧。你不是说机会很好,放弃太可惜吗?”
  他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我已经想好了。”
  “你弄痛我了。”
  他松开手,“对不起。”
  我用两只手相互揉着,一言不发。他坐到我身边,伸手把我搂进怀里,我顺从地靠在他肩膀上。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我以前还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闻到过烟味。
  “你抽烟了?”
  “今天下午抽了几支。”
  “几支?”
  “四支。”
  “抽烟不好。”
  “我一般不抽烟,今天找你找不到,着急了。”
  “还是不好。”
  “那我以后不抽了,其实我本来就没有烟瘾。”
  “不过,你抽烟倒是不难闻。”
  我把手贴在程明浩的胸口,他的心脏在我的掌心下坚实有力地跳动——那是我一直想去却没有去成的地方。我把头埋在他衬衣领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夹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过了半天,我说:“程明浩,你还是去明尼苏达吧,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大家自由。”
  “你怎么还这么想?”他把我抱得更紧。
  “我一直都这么想的。今天早上我说分手,你以为我是在吓你吗?”
  “为什么?”
  “我累了。”
  他把我拉开一点,正视着我的眼睛,“璐璐,我已经说过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雪宝莉的后劲愈演愈烈,我朝他笑笑,“你以为我那么不懂道理?说实话,你能有那么好的机会,我替你高兴……你要是真的为了我留下来,看着好像很感人,可是以后万一工作不如意,就算不说,心里大概也会怪我,我怎么担当得起。你要是去了呢,我又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其实我这个人很没用,玩不起也输不起……当初我就是为了你到旧金山来找工作的,那时候工作好找,无所谓,可现在,我是真的不敢再冒险了,经济形势这么差,我又没什么大本事……所以,我呢,就不跟你去了,我怕这样跟下去,总有一天会落得很惨,”我把手放在发烫的脸颊上捂着,一肚子的话借着酒劲往外冒,“不过,程明浩,我告诉你,我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我觉得我努力得比你多。谈恋爱的时候,女人不能太努力,太努力的话,叫犯贱,你明白吗?……我早就知道你不适合我,根本不适合我,其实,我都知道的,就是不相信,可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
  他问我:“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你?”
  “什么样的人适合我?比如……比如,呐,杜政平吧。那个时候,他为了我转学,后来还说要为了我到加州来找工作,他会为我干很多事情,你,就不会。呵呵,不是我看扁你,”我冲着他傻笑,“你害得我跟他分手……看,人家现在肯定也不会再要我了,都怪你,要不是你,说不定我早就跟他结婚了呢。”我说出来的话越来越离谱,但自己却无法控制,相反,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竟然隐隐有些高兴——我觉得伤到他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好久,咬紧了嘴唇,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关璐,你,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那句话让我清醒了一点,我抬起头,正对着他的眼睛,不由打了一个哆嗦,他的眼神里交融着惊讶、痛苦,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也不甘示弱地睁圆了眼睛,而且扬起眉毛,鼓起两个眼珠子,心想“我还怕你不成”。那个情形就像武打片里动不动就喜欢决斗的剑 
客,约在什么雪山之巅,你瞪我我瞪你,一面冻得牙齿打战、浑身发抖,一面互相揣摩对方会出什么招数,直到其中一个突然拔剑,闪起一道寒光。
  我们僵持不下,终于,我拔出了剑。我说:“是的。”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最后咽了一口唾沫,苦笑着摇摇头,“原来这样。”
  “哪样?”
  “原来我不但让你难过,还让你后悔,”他放开我,叹了口气,“这样说起来,你是对的,我应该去明尼苏达。你既然觉得我不合适,以后……以后我们就分手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分手吧”这几个字,像一根吊在空气中的蛛丝,却直钻进我的耳膜里去,然后变形成一根又硬又长的铅丝,扎得脑子发晕发痛,没有余力去思考。
  我低下头,黯然看着脚下地毯上的花纹。他沉默着一口一口喝茶,等一杯茶喝掉三分之二,他下定决心似地说:“这样也好,那我走了,璐璐,以后——保重吧。”然后突兀地站起来,却好像不知道门在哪里,久久没动。
  我抬起头,他抿紧了嘴唇看着我,两手的手指深深抠进手心。有那么一个片刻,我几乎想去帮他把手指扳开,但终于没有,我听见自己微弱地说:“你也保重。”
  他轻轻关上了门,锁舌“嗒”一声扣进去,像扣到我的心里。就这样了?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墙上的钟显示十一点四十五分,二十四小时前,一切都还好好的,现在却已经完全翻了个样。再过十五分钟,又是新的一天,我还是我,却已经没有他了。
  楼下有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冲到窗口,看着那辆熟悉的道奇车开出去,到了路口,右边车尾亮起黄灯,转弯,加速。程明浩开车一向很小心,我总是笑他一个弯转半天,今天,他好像转得特别快。我曾经很多次目送他离开,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想,他大概会去买一辆丰田4Runner,把所有家当装在里头一路开到明尼阿普勒斯,把道奇车和关于我的过往一并扔下。今后他再碰到的人,不会知道他开过这么一辆东倒西歪的破车,遭遇过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看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摸摸自己的脸,还是滚烫,却没有一滴眼泪。我想,我大概变勇敢了。
  几分钟后,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变勇敢,只是时候未到。因为,当我回到沙发前坐下,拿起那杯剩下三分之一的茶,把嘴唇贴在他刚才喝过的地方,喝了一口,我突然把杯子扔到地毯上,一头埋进靠枕里嚎啕大哭起来。人家说酒后吐真言,为什么我吐出来的真言像一堆臭狗屎?
  我睡不着觉,一遍遍地听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当潮水退去,沙滩上除了海草和贝壳,什么也没有,多么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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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4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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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一觉睡到下午四点,星期一照常去上班。我暗暗期望程明浩会打电话来,可是又不知道该期望他说些什么,因为话的确已经说清楚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他都没有打电话来。十天后,他突然打过来,却是跟我告别,说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明尼苏达了。他真的要走了。
  我问他:“你买了新车吗?”
  “买了,因为我打算自己开过去。按我们公司的政策,自己开车搬家,还能拿一笔补贴。”他的声音很平静。
  “4Runner感觉怎么样?”
  他顿了一顿,“我买了一辆佳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车型比较省油。”
  我的心突然牵动了一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勇气,“上次跟你讲的,有一大半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说完以后又觉得荒唐,都分手了,还指望人家放在心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紧。其实,我觉得你讲的有道理,”他的声音渐渐柔和起来,“关璐,有几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想到就跟你说了吧。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不过,我觉得女孩子是应该嫁得好一点。这个地方条件好的人也不少,你花点时间,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比我,不要说我,比杜政平条件都好的人……当然最好有绿卡,钱多一点,不过关键还是人,绿卡这个东西,没有的时候觉得要紧,等你一旦有了,就不会再那么心心念念……挑个身体、脾气都好一点的,同事顶好不要,其实,最好都不要同行业,这样的话将来免得一棵树上吊死……还有……”
我听着听着,眼泪渐渐流下来。
  等他终于告一段落,我问:“假如我找不到呢?”
  他悠悠地说:“你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我接着问:“假如我就是找不到呢?又要身体好,又要脾气好,还要最好不同行业,蛮挑剔的呢。”说到这里,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他又沉默了。我紧紧地握着话筒,下意识地开始用手绞电话线。过了好久,他说:“我相信你能找到。”
  一滴眼泪掉在我嘴唇上,我伸出舌头去舔舔,很咸。我明白了:他已经决定放弃我了。在他的世界,我说不定比那辆道奇车滚蛋得还快。
  “你很现实。”我擦擦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让哭腔传到电话那头去。
  “你不是也很现实?”
  他话里淡淡的讽刺激怒了我,我昂起头,清清嗓子,对着话筒装出一副轻松的声调,“我当然找得到,说不定我年底前就找一个人陪我过圣诞节,年底前找不到,我肯定找个人陪我过情人节,你看着好了,不,也用不着你看……你呢,就混得出息一点,到时候,大丈夫何患无妻,连找也不用去找,只要等着兔子一只只扑上来,清蒸红烧随你的便。你们男人就是比女人占便宜。”
  “璐璐,”他突然提高声音叫了我一声,又没了下文,只是轻轻地干笑了一下,说:“那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
  “保重。”
  “保重。”
  随后我们握着电话,等着对方说再见。终于,我先开口,“再见。”既然提出分手的是我,好像应该我先说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雪宝莉变成醋在我的心里晃荡。感觉像小时候过年过到正月十五晚上,在冷风里放最后一只炮仗,怀着告别的心情点着了,看着它飞上天,在空中炸开,发出一声巨响,化成千万片散向四面八方。因为是最后一只,所以听得格外真切,也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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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5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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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百无聊赖地在网上闲逛,逛着逛着又去了那个叫mapquest.com的网站。我在目的地里打入明尼阿普勒斯,在出发地里打入旧金山,电脑告诉我,明天早上,他有可能会先过海湾大桥去奥克兰,然后一路往东取道科罗拉多的丹佛,再北上去明尼阿普勒斯,那是很长的一条路,要开好久,州际公路通常空旷无聊,又没有旅伴,他可千万不要在路上睡着。
  为了“庆祝”失恋——郑滢现在的论调是“只要还活着,任何事情都值得庆祝”。我们两个去租了整个季节的《Sex and the City》,叫张其馨一起过来看。其中有一个情节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夏洛特说一段失败爱情的“疗伤期”等于“爱情期”本身长度的二分之一。
  “妈呀,关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程明浩的?”郑滢一边很酷地往腿上涂脱毛膏一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四年以前。”我难堪地说。
  “那就是说你要疗伤差不多两年,”她伸出两个手指煞有介事地说,随后又立刻修正,“不对,那是美国女人的算法,到中国女人这里应该起码乘个1.2的参数,到了你那里,哼,我看应该起码再乘个1.2。关璐,我看你三年之内不必谈恋爱了。”
  张其馨不同意,“我听说过治疗感情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开始另外一场感情,”她突然停住了,难为情地看着我,“关璐,你是不是还想骂我?”
  “骂什么?”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去跟程明浩谈恋爱,就有点这个味道,”她转头去看看郑滢,“是不是有点卑鄙?”
  “不是有点卑鄙,是非常卑鄙,”郑滢斩钉截铁,“占着茅坑不拉屎。”
  “他有多喜欢你?”几年之后,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咦,你问出这种问题叫人家怎么回答?”郑滢反过来打我五十大板。
  张其馨看了我一会儿,微笑起来,“你干什么跟他分手?”
  “我们不合适。”
  “可你还在想他。”
  “是啊,我在想他本事怎么这么大,足足浪费我四年青春,害得我疗伤都要疗三年。”我一边说一边往脚趾上涂一种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指甲油。
  “关璐,你要还吃醋,我告诉你,程明浩很在乎你的。”
  指甲油把我的脚趾染黑了一块,我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来擦,“瞎说。”
  “那一次我跟林少阳吵了架,一气之下跑去跟他发牢骚,后来被你撞见,你大概骂了他一顿吧,反正他后来专门找了个机会叫我不要再去找他。”
  “那说明什么?”
  “他说不想再让你难过。”
  “他又没告诉我。”
  “难道你还指望他跟你表功?”
都分手了,怎么还去找他?”我自己都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赌气。
  “我们分手的时候就说好还是朋友的啊。”
  “朋友,朋友,我跟他分手,他可没这么说噢。”我嘀咕着,想起程明浩临走前谆谆教诲我怎么嫁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你希望他跟你做朋友吗?”张其馨问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吧,我不稀罕。”
  “那就是了,太喜欢一个人,要么成要么散,根本做不了朋友。我想,我们之所以分手还可以做朋友,说不定就是因为爱得都不够深。”
  郑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像一个不养狗的人看着两个女人津津有味地讨论哪一种狗食罐头更好,然后打个哈欠,耸起眉毛,“我总结出来了,程明浩是只小笼包子。”
  然后她开始阐述理论,“有的男人像比萨饼,三拳两脚把肚肠翻得满地都是,几片香肠几个肉团统统堆在上面让人家一目了然,比如杜政平;有些男人像小笼包子,汤汤水水外面统统看不出来,等你一口咬下去,要么好吃,要么烫得嘴发麻,程明浩就是这个类型。”
  “那林少阳是什么类型?”张其馨问。
  郑滢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嬉皮笑脸地说:“他呀,是只烘山芋。香得一条街都闻见,大家都跑来买,结果吃到嘴里,嘿嘿,也就是一只烘山芋嘛,吃多了还会放屁。所以,张其馨你离我远一点。”
  我笑得倒在沙发上,张其馨涨红着脸举起靠枕去打她。
  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碟片,意犹未尽。郑滢拿出电脑,我们干了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
  我们在网上搜索起以前交过的男朋友,从记忆里发掘出那些曾经在情场上为我们当过炮灰和让我们当过炮灰的人,看看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因特网实在很厉害,我们脑子里的那些名字居然七七八八都在各种网页上显现出来,虽然很多不过只言片语,却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大致境遇。
  陈志骅做了一个什么科长,郑滢啧啧两声,“科长,科长噢。关璐啊,你不出国,现在说不定当上了科长夫人,也就是他管的这个科的第一夫人。”
  “稀奇。”
  “我还记得大四的时候,这个家伙穿件中山装,撑把小花伞,在我们宿舍楼下逼你表态的样子。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放弃出国的。”张其馨说。
  “嗤,‘要我,就不要去美国’,这种话像个男人说的?”郑滢一翻眼皮,“关璐才不是那种会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
  我笑笑,没说什么。郑滢虽然了解我,这一次却没有说对。我或许是个会被男人左右前途的人,只是那个人左右了我的前途,又离开了我。
  郑滢的男朋友阵容比较强大。法学院的三辩先生当了律师,仪表堂堂,更加像周华健了;物理系那个曾发誓为了郑滢终身不娶的小帅哥后来去了哈佛念书,春风得意,而且找了一个很像关之琳的美女做老婆,让我们都看得几乎流口水;中文系的才子读了研究生留校,专门做了一个网页写他的歪诗,封面上一首是
  把爱情
  和进陈年的酒
  然后
  一口一口
  喝下去
  你刹那的美丽
  我永远的心痛
  张其馨眨眨眼,“看着眼熟啊,那个时候你要跟他分手,他不是就写了一首像这样的东西来吓人吗?不过,那个上面可是说要把敌敌畏和进陈年的酒,然后一口一口喝下去的呀。怎么改爱情了?”我也想起来了,那位忧郁型才子的诗让我们着实心惊肉跳了一个晚上。
  总之,所有曾经在分手之际信誓旦旦、痛苦得几乎寻死觅活的人,现在个个都生龙活虎。年少的爱情,真有点像过家家,说尽小说电视里看来的山盟海誓,排演半天,才发现当时的人都不过是B角,而A角,还没出现。老实说,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终于,我们看到了那么一个网站。某个我们认识的男人结婚了,而且跟老婆头凑头抱着孩子在照片上笑。张其馨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那是田振峰,而且,他身边的女人并非当初那个“戴眼镜、没张其馨好看”的女人,而是另外一个——虽然也戴眼镜,虽然也没张其馨好看。
  张其馨把电脑搬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看。张其馨把所有照片看了两遍,转过头来看看我,再看看郑滢,自言自语似的,“他结婚,也不跟我说一声……他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一个,也没我好看嘛!你们说,她有我好看吗?”
  时光倒流,噩梦从头开始。我们不当心踩响了回忆里一个深埋的地雷。
  我和郑滢面面相觑,我从桌子底下伸过脚去踢她,没料到她同一时间伸脚来踢我,她的脚指甲刮在我的脚底,我们两个人同时怪叫一声,随后马上明白该怎么办了。
 郑滢一马当先往田振峰身上泼粪,“跟你说,他有脸吗?看看,他还比我们早一年来美国,现在混得怎么样?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读书了,光硕士就一口气拿两个,了不起,今年又开始念博士了,真是大器晚成,可惜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找着工作。他当初跟你分手,谢天谢地,那算是放了你一条生路。”
  我不甘落后,把矛头对准那个无辜的女人,“田振峰怎么搞的,找个老婆比他还黑,对 
得起观众吗?这要是让以前那些迷他迷得发昏的小女生看见,大概会一个个去买豆腐撞死。难道他们那个地方‘狼多肉少’比这里还厉害,连午餐肉罐头都抢手?”
  我和郑滢极尽恶毒之能事,却好像并没奏效。张其馨的小手指大概又在发痛。
  张其馨终于用力把电脑盖子一合,爆发了,“他跟以前那个女人分手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他可以来找我的呀!他怎么不来找我,要找这么一个呢?”
  我们这才弄明白,到头来,原来她最恨的,并不是田振峰结婚,而是田振峰明明可以,却没有来找过她。
  怎么说呢,人生里有些时候,你还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以为人家多少也难以释怀,结果却发现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这种事情,不发现,老是念念不忘,当然不好;可是,发现了,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和郑滢的情绪一下子也低落了下去。我想,如果哪天程明浩娶了一个不如我的女人,我会不会也这么难过?那样的话,宁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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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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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们走神之际,张其馨飞快地拔下电脑上的电话线插回去,照着田振峰个人网站上的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居然就是他。
  张其馨打通了电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结结巴巴几句,从新婚一直贺到弄璋之喜,倒好像专门去问候他的。我们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了,直到她突然对着话筒叫起来,“幸福,幸福你个大头鬼!”扔开电话,扑到我的身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我们才明白她心里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
  张其馨伏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一个劲地递纸巾给她。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他说希望我幸福,他说希望我幸福……真是个王八蛋。”
  我哄小孩一样地拍拍她,用我能挤出来的最温柔的声音说:“他都那么说了,你还不争气一点,幸福起来啊,你要很幸福,比他还幸福,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幸福吗?”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也酸起来,我曾经很恨张其馨,觉得她抢了我的幸福,其实,她并没有,因为程明浩并不能让她幸福。
  那个夜晚,我终于在泪光中谅解了她。
  爱情里,我们做过浪子,也都守候过浪子;我们往往不记得被自己辜负的人,而只是一心一意地等着心目中的浪子回头。“希望你幸福”是一句奢侈的话,是离去的浪子最后一次温柔的回眸:抱歉,我不能陪你了,但是,希望你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讲,有幸听到的,全是倒霉蛋。
  许久之后,张其馨从我的肩上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我可怎么办呢?”
  “林少阳挺不错的啊。”
  “他人是挺不错,可心又不知道在哪里。”原来,林少阳同他那个叫“卷上珠帘”的女网友已经从网上调情发展到电话诉衷肠,前几天,张其馨还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一张川菜餐馆的发票,而林少阳平时是从来不吃四川菜的。
  “点的饮料甜点都是两个人的,他说是跟同事去吃饭,我问他哪个同事,他又嫌我烦。”张其馨的神情很凄凉,“我在你们面前总是开开心心,其实很多时候是装的……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太失败了。”
  那天晚上,我赖在郑滢那里过夜。月亮圆圆的,嵌在苍蓝的天幕里,旁边有一点星在闪烁,像一滴“哭痣”。那是一轮他乡明月,他乡明月,注定是挂着哭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眼泪来。
  她一觉醒来,我还没睡着。
  她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我们很落魄。你觉不觉得我们很落魄?”
  她转过身去,叹了口气,“其实每个人都这样,本来心气很高,碰点钉子,还是很高,直到有一天碰得醒悟过来,发现人到底还是要跟现实妥协。一妥协,什么都好了,也就不会觉得落魄了。”
  我想起张其馨告诉我的有关程明浩的事情。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我在唧唧呱呱,而他微笑不语。他并没告诉过我曾经去找张其馨澄清过,每次我拿那件事情来难为他,他也只是淡淡地说“还提它干什么”,白白挨了我很多嘲讽。他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呢?真是只小笼包子——土包子。
  我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冲动:那只包子还有多少事情没告诉我?
我推推郑滢,“我好像有点后悔。
  后悔跟程明浩分手。我觉得,我还不了解他。”有人说,人因为不了解而相爱,因为了解而分手。我都还没有了解他,怎么就分手了呢?
  “你给我算了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水泼到地上就收不回来了。”郑滢翻过身去。
  我还是睡不着。不知道程明浩现在到哪里了,他的手机号码是……突然间,我发现了一个有点荒唐的事实:我并不知道程明浩的手机号码。他送给我那个手机时把自己的号码设成第一个快捷键,我从来不需要拨,就从来不记得他的号码。后来,那个号码随着手机被我一起还给了他。
  他的号码里好像有3、 5、 7、和4这几个数字,可是其他的呢?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无谓地思索着如何把几个模糊的数字拼成一个电话号码。
  最后我放弃了,想不出就算了。谈一场恋爱,连人家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散了,也就散了吧。
  月亮快落下去的时候,我想得头昏脑涨,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程明浩分手的时候,我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的情景。配合这个画面的是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只小笼包子烫得我满嘴起泡,可他自己大概也被咬得很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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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7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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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一”事件发生那天,我在公司里一边隔着走道看电视一边给杜政平打电话。他公司的电话打不通,我找出他很久以前的一封电子邮件,照上面的号码拨到家里,也没人接。我很替他担心,留了好几次言请他听到就给我回电。
  晚上五点多钟,杜政平打来电话,说他没事,“曼哈顿地铁停开,我一路走回来的,走了大半天。”他听上去很疲倦。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到地上,“真可怕。”
  “是啊,很可怕。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们讲了一会儿白天的情况,最后我说:“你好好休息。”
  没多久,铃声再响,还是杜政平。他说:“我把你的留言一个个又重新听了一遍,关璐,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说:“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的,好朋友,当然要关心。”
  和他通完电话,我打开电视机,当时大概全美国都在看电视,每个台都播放着世贸双塔画面,满天的烟尘,呼啸的警车,瞬间崩塌的建筑,尖叫流泪的人群,隔着几千里路,依然可以明明确确地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的惊恐和绝望。舆论推测漫天飞,其中一种是说不能排除其他城市的知名建筑物也会成为袭击的目标,讲得很吓人。我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从搜索引擎上找到明尼阿普勒斯的城市网站,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知名的建筑,心里才定下来,随后觉得这样的担心有点可笑,因为,我自己就生活在一个显眼得多的城市里。
  这时,电话又响。我心不在焉地拎起来,才“喂”一声,心马上吊到了嗓子眼。
  程明浩在那边问:“旧金山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电视上说旧金山也可能成为恐怖袭击的下一个目标,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他顿了一下,“所以,这几天你不要到金门大桥附近去,海湾大桥也不要去,也不要去金融区,那里房子太多,一旦出事很危险。对了,还有,下班以后不要一个人留在公司里……”他像叮嘱小孩一样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我的心像一片茶叶,被他的话泡软,舒展开来,缓缓地荡漾起来。终于,我打断他的“不要”,“我有点想你。”我的声音很轻,但他肯定听见了,因为电话那头骤然鸦雀无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好像没听见我那句话,文不对题地说:“你自己要当心。”
  我紧咬着嘴唇,手里一片饼干捏成了碎片。我已经扯了白旗,而且把台阶一直铺到他面前,只要他说一句“我也是”或者就叫我一声“璐璐”,我会马上掉下眼泪来,大声告诉他我其实不是有点想他,是非常想。还有,我很牵挂他,还有,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那样的话,就是立刻到金门大桥、海湾大桥,还有金融区一圈兜过来,我也不会害怕。
  可是,他不理我。他既然不愿理我,又何必来问候,还叫我“自己”当心?我感到绝望。
  挂上电话,我意识到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而我的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他能打给我;我,不能打给他。
  我真恨他:一个伤透你的心,却还能让你思念的人,除了可恨,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而且,那样的思念,注定了是刻骨的,动不动痛个龇牙咧嘴。
  没多久,杜政平告诉我,他打算到旧金山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本来就想要我去,这回我算是下定决心了。怎么样,帮你的好朋友找找房子吧?”
我告诉他北加州目前经济形势惨淡,他说:“总比纽约好,我现在胆子都被吓细了,走在路上心惊肉跳,随时抬头看看天空。”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程明浩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找得很好,但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在那头愣了几秒钟,笑起来,“关璐,我说你啊,怎么样,认了吧?”
  我苦笑一下,“认了。”
  杜政平来加州那天,我去机场接他。飞机晚点,我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椅子上等他。当飞机终于降落,我看着他走出闸门,远远地向我招手,背后是明朗的蓝天,突然有点感动,觉得他像个失散多年的好朋友,原想后会无期,却于不经意之间又见面,跟着来的是回忆里本以为已经隔断的好多往事。
  杜政平走到我面前,耸耸肩膀,我朝他微笑,他也朝我微笑,随后拍拍我的手臂,“走吧”。
  晚上,我带他去渡轮码头看旧金山湾的夜景。那一带的夜景不算太铺张,大厦里的灯光与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交相辉映,夜色宁静如水,周围一辆辆汽车拖着明亮的尾灯光飞驰而过。我们坐在石凳上喝啤酒,他看着天上的星星,笑笑,“真没想到兜了一圈还能跟你碰到一起。”
  “为我们兜了一圈还碰到一起干杯。”
  我们把手里的啤酒干掉,他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真不行的话,还是你跟我吧。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挺般配?”他的眼睛里亮亮的。
  我低下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后来的时间,我们在沉默中度过。一个星期后的周末,杜政平突然打电话来,他说:“唱首歌给你听。”
  还是那首《且行且珍惜》,在深夜里通过电话线温柔而真切地传过来。杜政平的声音很好,我听着听着,不由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不知为什么,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歌唱完,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月后,我和杜政平重新开始谈恋爱。第一次上床,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不是处女,但我并没有太大不安,因为他纯熟的动作告诉我他也不是处男,大家扯平,互不吃亏。不过,男人在这个方面往往计较一点,所以,杜政平对此什么也没说,我还是相当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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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滢说过“人总要和现实妥协”,张其馨说过“治疗感情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开始另外一场感情”,我不知道她们哪个更有道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杜政平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长得不错,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待我不错,总之,一切都不错。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老情人”;毕竟,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和我一起把《且行且珍惜》唱得水乳交融。
  到加州以后,他买了一辆宝马车,买车时我提醒他“你一来工作就买这样一辆车是不是太铺张了”,他一摊手掌,“我们部门里同事的车是奔驰凌志宝马三分天下,我要买辆丰田或者本田,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吗?而且,公司给我的签约奖金就差不多够半辆宝马了。”
  我白他一眼,“我看你们公司把你们宠坏了,当心以后裁员。”
  他很自信,“应该不会,我们公司的客户有许多都是政府部门,订单很稳定。再说,你老公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在这么人浮于事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把我从纽约挖过来?就算真的裁也轮不到我。老婆,你看好,三年之内,我起码不会比林少阳差。”不知是现在流行,还是从他前任女朋友那里得来的教训,他现在开口“老公”闭口“老婆”。
  在杜政平把林少阳当成一个里程碑去超越的时候,里程碑本身却有点灰头土脸。
  那天,林少阳突然约我和郑滢吃饭。在一家日本餐馆,他大刀阔斧地把一块蘸了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女人……我现在真的弄不懂女人了!”
  前几天,张其馨突然提出同他分手,搬了出去,而且开始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林少阳恶狠狠地嚼着鱼片,不知是不是把它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敌。
  “那个人,哼……她要找,起码也找个上台面一点的吧!”林少阳愤愤不平。
  “她说我不重视她,其实,生活本身不就是很平淡的吗?她难道希望我一天三次围着她叫心肝宝贝肉?”他一脸惊讶,倒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们女人都这样的吗?”
  他那个“你们女人”激怒了郑滢,她不顾我的眼色,一气之下翻出“卷上珠帘”去质问林少阳,“你们男人都这样见一根电线杆撒泡尿,然后再去找下一根吗?还‘春风十里’,不要脸,想过一回嫖客瘾是吧?”
  林少阳愣了足足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的劣迹早已经在张其馨掌握之中,口气一下子软了半截,“那个,那个,唉,那些事情她也当真?”
 结巴了五分钟后,林少阳像所有能言善辩的男人一样开始信誓旦旦,内容无非悬崖勒马、改过自新、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我也承认我是有点花,但是,我是一直把张其馨当作未来的老婆看待的……我这个人表面上嬉皮笑脸,认真起来也很认真的,你们别不相信……”最后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天我看见她对着那个男人笑,心里很痛……真的,只要她回来,随便要我怎么样都可以。”这几句话打动了我们的心。那顿饭吃到甜点,我们已经同他狼狈为奸,开始策划如何把张其馨的心赢回来。
  林少阳没有食言。十月底的一天,他拿出“神风敢死队”的精神,带上一大束玫瑰花,在张其馨新搬的公寓门口,被她臭骂了三顿并威胁报警之后依然坚持阵地站了足足一个晚上,等张其馨早上起来开门,发现他居然还像只哈巴狗一样忠实而可怜巴巴地蹲在门边,终于心软,他们热泪盈眶地尽释前嫌,紧紧拥抱在一起。
  不仅如此,林少阳趁热打铁,发挥他干事业“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取得最大收益”的原则,顺手牵羊用一只一克拉钻戒把张其馨彻底套牢了。
  后来,张其馨告诉我们,“那天我想,要是他肯等一个晚上,就原谅他;他等不了,就拉倒。”
  这句话让我想起那天程明浩在我家门口等我的样子。如果我不回去,他或许也会等一个晚上的吧?我不舍得让他站一个晚上,却又跑回去亲自把他赶走,实在愚蠢。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最不如张其馨的地方: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我不知道。这也大概就是程明浩不如林少阳的地方:林少阳知道什么时候该厚颜无耻,他不知道。所以我们会分手。
  重新和杜政平谈恋爱之后,生活又变得热闹起来。他对我很好,出差记得给我带礼物,周末会安排节目,时不时还会买一束花送给我。郑滢来我家里,看着杜政平送给我的全套花生漫画玩具,点点头,“这才叫谈恋爱嘛。”其实我对他也相当好:帮他洗衣服,烫衬衫,做饭,烘各种各样低糖的巧克力饼干让他带去公司分给同事。有一句流行的话叫做“平平淡淡就是真”,我想,我和杜政平大概就算是找到“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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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6/12/24 10:35: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89楼
天天天蓝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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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杜政平在我那里过夜,无意中看见书架上那块银灰表面的手表。手表上落了一点灰尘,那是五月份我买给程明浩的,那份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我当时以为有的是机会送,结果我错了。他问:“这手表哪里来的?”
  我说:“减价时买的,准备送给我爸。”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爸戴这么时髦的款式?”
  我笑笑,“你别小看我爸。”心里面突然很难受,程明浩如果知道,会不会觉得我水性杨花?
  他们公司同事很喜欢搞活动,而且每次都叫上一大帮人。自从有一次他的几个同事随口说了一句“你女朋友很可爱”之后,他就经常拉我去参加他们的活动,大概觉得我能替他挣面子吧。有一次,参加完一个烧烤活动回家的时候,他跟我说起有个同事刚刚离婚,那位老兄前两年回中国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太太,结果人家到美国没多久就另觅高枝,还扔下一句气得人吐血的话“在同一个环境中,其实你是配不上我的”。
  他一面倒车一面说:“小方就是没搞明白一点,好老婆根本不是‘找’来的,是‘栽培’出来的。”
  “什么叫‘栽培’?”
  “就是说找老婆不能光看长相,其他方面的素质也很重要,比如脑子好不好使,性情脾气怎么样,生活能力强不强,还有,发展潜力如何。像小方那样,娶个大美女回来供着,好看是好看,太难侍候,什么事都不干,一分钱挣不来还整天冲他发号施令。他们说那时候他对他老婆宝贝得要命,公司里再忙,中午也要回家去给老婆做饭,好到了顶,现在人家还不是一脚把他踢开?所以我刚才就建议他下一次找女朋友,长得不用太触目,脾气好一点,最好自己能挣钱,可塑性强一点,找来了再慢慢照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栽培就可以了。”
  我好奇起来,“那我的素质怎么样呢?”
  “综合素质一流,没得话讲,”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老婆,能不好吗?”
  我在他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那我是你找来的还是栽培出来的?”
  “也找也栽培。”
  “你什么时候栽培我了?”
  “你忘了那时候是谁督促你转学计算机的?谁帮你弄考古题的?谁替你做作业的?”杜政平脸上泛起几分得意,“那就是我在默默地栽培你。要不然,你现在说不定还在念那个化学博士,辛辛苦苦,毕业了充其量也不过找个博士后做做吧,当然也不错,但肯定没目前好。你知道吗,我们公司里好几个同事都羡慕我女朋友工作好,性格好,会跟人打交道,他们不知道我下过多少功夫。”
 我笑起来,从反光镜里对他敲了个毛栗子,“搞了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欠你这份人情。杜政平,下次你要是再帮我做什么事,先说说清楚,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免得过三年五载再翻出来说是在栽培我。”
  “说着玩玩,”他也笑了,“还是那句话,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否则,换个别人想我栽培,哼,我还不奉陪呢。”
  “那后来我跟你分手,你不是鸡飞蛋打了吗?”
  “那没办法,谈恋爱跟做生意的原理一样,首先要看准对象,不见兔子不撒鹰,一旦对象出现,绝对不能犹豫,要舍得下注,以本伤人,否则,机会错过就没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不又是我的女朋友了吗?那说明命里注定,是我的就是我的。”他突然转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关璐,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跑掉了,再也不会。”
  “肉麻,开你的车吧。”我笑着摇摇头,拿出CD塞进唱机。听着听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怅惘,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虽然很有道理:这个时代男女平等,女人要嫁得好,男人当然也要娶得好;女人要调教老公,男人自然也想栽培老婆,天经地义。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成长得一帆风顺,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自己。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好像平整的沙发布被拉皱了一块,看不大出,也讲不大出,却感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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