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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美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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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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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怨
类型：故事新编　　作者：颜湘子　

　　得知圣人孔子要经过此地，并稍作停留，我非常激动。作为一位国君的夫人，作为一代美后，或者干脆说，作为一个女人，我能不为之所动么？
　　我是一国中最上等的女人，而他又是一位圣人，一位当世所公认的了不起的男人。面对这样一种男人的到来，我能不激动么？
　　我历来就认为，作为一个妻子，我的身子只属国君一个人，但我的美貌却属于大家。大家也都有权利欣赏公认的美。因为美本身就可以给人带来愉悦和快乐。美本身没有什么错对，赏美也无所谓错对。所以，我要将我的美貌呈现于天下，让自己的美艳的光芒照射到世界最暗淡的角落，让那些自称为君子的人们收起他们的面罩，现出他们的真实媚颜。
　　我因为我的美貌而成为我自己。所以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美，是必须被虔诚地跪拜的。而且如果当这种美和权力相加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一种最为高贵的绝美了。可是许多人都因为我是国君的夫人，便试图否认我个人的许多权利，比如说，爱的权利，自我实现的权利和获得自我尊严的权利。所以我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他们可以引起非议的目标。而事实上，这些愚蠢的家伙，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嫉妒我的美艳才毁谤我的。正所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我讨厌这些象野兽和毒蛇将伤人的武器藏于牙齿和舌头之间的所谓正人君子。
　　所以，当我听说当世公认的圣人君子孔子要来时，我便急迫地要见到他。因为我早就听说，他的知识广博如大地，他的坦诚清纯如镜子，可以让每个人重新发现自己的真貌。还听说，他那象金子一样闪光的智慧，可以使那些持剑的放下武器、有钱的放下财富而死心塌地地跟随他，可以使那些穷人获得快乐而满足，使那些愚者获得知识而聪慧。
　　关于这样一位圣人的故事，在心中积累得太多，就会变得很沉，沉得让人激起某种渴望。其实象我这样一代美后，并不缺少什么，金银首饰、美味佳肴、锦衣华服，应有尽有。可我因为我的与众不同的美，却一直在渴求一种不同凡响的发现。因为渴求，而变得心里空虚。尤其是当那圣人孔子的马车碾过列国土地的辚辚声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的渴求之心就更显急切了。当他的马车在我们国土停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那车辚声仿佛就碾旋在我的心坎上。
　　我便赶紧派人向他表达了我的委婉而又不可抗拒的请求：凡四方来君，欲与吾国君作友，必先见于我；现在，我愿意见到你。
　　他的脚步非常轻巧，轻巧得仿佛是小心翼翼地进入我的宫门的。然后，他依礼向北面稽首。我便在帷幔之后还了礼。我佩服上的玉饰之物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象一串串美妙的音符，纷飞在帷幔内外。我想，他应该听得见这其中的美，——这是我这样一代美后不经意之间，向他，我所久仰的一代圣贤，所暗传的一种听觉之美。然后，我就在帷幔之后，注视着这个男人。只见他身材魁伟而英俊，举止优雅而富神韵，内心的骄傲之气缭绕周身。我不禁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而这笑声却明显地使他变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什么，我倒挺喜欢看到这位圣人因为我的笑声而变成这个样子。让一代圣人在一个美女面前变得不自在，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呵。于是，我就觉得他不自在的样子十分可爱。尽管隔着帷幔又由于光线暗淡，而不能使我看清他的面部表情。
　　接着我就看出了他面对一个美女时的胆怯的神情。我就觉得圣人胆怯起来象他的不自在一样，同样可爱。就隔着那么一层帷幔，他却仍不敢抬头看我。难道只是因为礼节的缘故么？可随后的交谈，又让我听出了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不过，他的声音还是让我感觉到了一个男人特有的温馨。也许这只有一个女人才能够听得出来吧。
　　谈话的内容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感到一个女人面对一个自己所崇敬的男人时的那种摄人心魄的激动，以至于我的血液在我的身躯里沸腾得咆哮起来了，我甚至几次想挑起帷幔彻底看清面前这个人的一切。他的洪厚的声音中所夹带的那种男人的馨香气息，象一层轻柔缥缈的雾霭，久久地笼罩在我的心头，以至于我忘掉了他所讲的言辞。直到他后来是怎样退出去的，我都不太清了。
　　一个男人，在性命攸关的重围中可以镇定自若（来此之前，他路经宋国匡郊时被误围其中），但在一个女人面前却是如此地诚惶诚恐。我就觉得，若要征服一个男人，刀剑未必能使他屈服，但他们惧怕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光辉。而一个男人又是女人绝好的铜镜，因为如果你能让他因你而颤栗，那就足可以使自己在满足之中欢笑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非常喜欢这样一个男人，我甚至认为他是男人的典范。说句真心话，如果我有足够的权利和自由，我也会象他身后如云的弟子，心甘情愿地尾随其后。
　　可惜，人们只将我视为这个国家的王君夫人，我也只能为扮演这一尊贵的角色而放弃自己爱的一切权利和自由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她不再扮演自己时，她又还有什么呢？而她所拥有的美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只有尽可能在那虚假的扮演中偶尔流逸出一点真心而已。
　　正当我沉浸于遐思之中时，就听说他的那个曾是武夫的弟子因为他的这次会见而大发牢骚。我就在心里骂他这个弟子，真是一介武夫，完全不懂人的感情！可是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我所仰慕的一代圣人，居然特别在意这个武夫的怨言，甚至还以发誓的方式来遮掩他自己的窘迫，说，我如果有什么差错的话，让天厌弃我吧！让天厌弃我吧！
　　我真为这些虚伪和幼稚的男人感到可悲。而这样一代圣人，居然也会象一个孩童那样发誓赌咒！他所要掩饰的真实的内心反而在掩饰之中暴露无遗。既然你并未犯错，那又何至于发誓呢？这使我又看到了往后几千年的历史的虚伪和幼稚，因为这历史不就是他们这些男人书写的么？而这样的历史又怎么能让人信服呢？
　　这样一代圣人，他有渊博的学识、深邃的思想和优秀的品格，确让人为之钦羡。可他面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时如临大敌的态度和手足无措的情形，不又让人觉得可怜么？他不敢正视美，也不敢正视爱，却可以对天下大谈博爱施予无私。我弄不明白，一个人如果连对某一个人尤其是某一个女人的美和由此而生的爱都不敢正视，他又何以能够施予天下以仁爱呢？美和爱本身都没有对错，而享美爱美本身不也是无所谓对错么？
　　当然，在我们国家里，决不能让一位圣人的生活感到屈辱。所以我依然尊重和倾慕他，并随时派人去问候关照他，后来还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出游。尽管我看出他有些不安，但他也还是乐于接受这样的荣耀的。
　　我曾听人讲，他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的话。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条件下对哪一个人所说。我不愿意曲解他的本意。但作为一个女人，我还是要说，在男人的世界里，确有把女人与卑贱者等同的事实。可是作为一位圣人，象所有凡人一样，也不敢肯定女人的价值，甚至也将那对于女性的爱视为可耻，甚而掩饰自己的真情。那么由这些圣人书写的历史会不会是一种虚情假意的表露呢？所以，作为一个女人，我不认为是个卑贱者。我并不以我的美貌而自居，相反，我要以我的美来照亮一些人的心灵。
　　至于别人的议论，我又何必在意呢？所以在我的生活里已经免除了誓言。因为我对别人所施的，也正是对自己所施的。我尊爱他人，也是尊爱自己。哪怕是一位圣人，我也愿意将他容于我的爱的胸怀里。我所拥有的，却是一位圣人所缺少的。因而，我并不看重和计较一个男人的誓言，因一个女人而发的誓言，从来就是不可信和不足信的。
　　所以，圣人孔子的离去，于我仍是一种失落。我没有前去送行的自由，因为自己的身份和性别的枷锁。可当我听到辚辚远去的车马声时，我总感到怅然若失。我知道，我所失掉的，就是一个女人所失掉的；其实，不也是某种历史所失掉的么？
　　
　　注：本文女主人公即南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