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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反刍（历史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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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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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7/3/9

类型：故事新编　　作者：颜湘子　　

　　从前，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我曾于旷野冠以雄鸡，佩以豭豚，以显示我的勇力。但自从跟了K，我便儒服布履、弹琴诵书、四方游历。
　　每次远游，K都要带上他耗费半生整理出来的书籍。他的生命的朝阳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从这些竹筒子里的文字上升起来的，然后又将夕辉寄予那有形而有力的刀刻里。他企图将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诉诸各方君王儒士，并百世地流传下去。
　　这些书籍以前从未离开过我们，可我觉得它们的智慧和记忆越来越束缚着我们的智慧和记忆；我们不应该总是把自己隐匿于这些书籍，而成为其文字的一部分。
　　有一天，酷爱书籍的K竟然对我说出这番话，使我为之惊异万分。他居然萌生了要丢弃这些书籍的念头。作为一个因为他的书籍和思想而全心全意追随他的人，我为他和他的这些书籍感到无限悲哀。但他还是坚决要这么做，并说他打算将它们藏于周王室。其实，我从他的决意中，看出了他的深深的伤悲。他说，这些文字已经使我们的步伐和心灵，都肩负着沉重，甚至有些妨碍我们的前进。
　　当然。接着他又面带留恋说，我们只是丢弃它们，但决不是丢失它们，因为它们有着我们翻阅它们的指印和汗渍，有着我们倾尽毕生的心血和亲历；况且我们还希望后人能从这里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所以，我们不能丢失它们。
　　事实上，这些文字所承载的思想，早就被他消融于他的心灵和头脑。但是究竟如何保藏它们呢？K有些为难了。
　　不如去请教一下L。我想起了与周王室图书相伴毕生的L，现在已经被免官职而闲居老家。我的先生K欣然应允，因为他也早就有了要拜会L的想法。
　　于是，我们来到了L的简居。L象一个农夫，正在他的菜园里拔草除屑。我们和L是隔着一道篱笆进行叙谈的。我的先生K从来就对L此等粗鄙之事不屑一顾，他认为这不是象他这类君子所作所思的事情。而L居然也很傲慢，他既不请我们内叙，也不理会我们，只是专注于K所不屑的事情。
　　但为了妥善卸除我们那一车沉重的书籍，我的先生K还是与我将那十二部经书取来，向L反复解释其中的精义和价值。可我们好不容易才见L抬起他的头来，瞥了我们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讲得如此繁琐，我希望能够听到简明的纲要。
　　我的先生K略加思索，说，纲要就“仁义”两个字，它就是这些典籍里的精髓所在。
　　那就请你说明，仁义便是人的本性吗？L又在挥动他手中的闪烁的铁铲了，那熟练的动作，那闪光的铁铲，那犀利的言辞，使我对他有了某种难言的向往。
　　没错。我的先生K呆立着，然后就说开了。他说，仁义确是人的本性。君子若无仁，则其声望不可立；若无义，则其大道不可生。仁义就象你园里的种子，生出满园的果木。如果一个人抛弃了仁义，他还能做什么？那就只有荒芜与死灭，人的存在就失却了合理性。
　　请问，仁义为何物？又源于何处？L的诘问象他手中挥铲的动作有力而又浑厚，象是来自群山间的某种回响。
　　心怀忠诚不二，又与外物和乐，其兼爱无私便是仁义的内涵，它存在于人心之内又显现于人的行为。
　　唉，你所说的不过是枝梢叶末之论。L的声音里夹着明显的轻蔑和怀疑，说，兼爱而不分是非不近乎愚昧么？无私不就是私或者最大的私么？天地、日月星辰、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这一切原本就各有其道并各行其道，且秩序井然。你对此难道会存有异议么？你的狂妄与愚蠢是试图象神一样重新赋予万物以名道，且妄图将其纳入你心中的仁义之道。我得劝告你，先生，你根本就用不着忙碌费力地大呼仁义，难道天地万物都会因为你所倡导的仁义而有所改变吗？仁义并不是人的本性，恰恰相反，它会破坏人的本性！你最好还是将你那些仁义之书留着自己用吧，否则将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来书写历史蒙蔽真实。——好了，你们可以走了，不然，我的果木之种也将直立起来撕破你们的仁义之书了。
　　说完之后，L又开始熟练地挥动他的闪着日光的铁铲，而将我们撇于篱笆外的尴尬与难堪之中。如此傲慢无礼的老人，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我和我的先生K只能自讨没趣地又将那十二部经卷搬回车辇。看来，我们不曾丢弃的也正是我们不能丢弃的。这后来确实如那老者L所言，它们成就了一个国家的几千年的历史。
　　马车驮着沉重的书卷。我看到我们走过的道路，在一片重压声中，无限变形地曲陷了下去。而一路的野草和鲜花，一路的鸟语和虫鸣，一路的风光和景致，是多么地美丽动人呵！可我们的思绪，我们的目光，我们的心事，我们的智慧和记忆，全淹没在这沉重的车子和这沉重的书卷上了。这仅是我们师生二人的悲哀么？
　　望着茫茫前路，我不得不承认，我作为曾经的勇者，并非真正的勇者，因为那也许已经属于过去。而我现在的所谓勇气，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存在。也许我的勇气，已经被这沉重的书卷压入了道路的凹陷里。可我还是不能因此而丢弃我的虚妄，因为我不能丢弃自己业已选择的生活和道路。
　　我和我往后的千千万万的学者，都将一如既往地，沿着我的先生K所开辟的这条道路，勇往直前，直至无穷。尽管我时常感觉到自己的虚妄和迷惘。
　　
　　[注]本文“我”即孔子名徒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