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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第6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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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早晨,麻烦事仍然跟着我们。狄恩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出去看看是否有车带我们去东部。我告诉他不会有的,但他执意要去。不一会儿,他脸色灰白地回来了,“伙计,昨晚开的竟是一辆警车。自从那年我偷了500辆车以后,城里的每一个警察都知道我的指纹。你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只是想开开车,伙计!我一定要走!听着,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这里,随时都可能被抓进监狱。”

  “你***是对的。”我说。我们开始尽快收拾行李,穿上衬衫,系好领带,匆匆忙忙地告别了这个可爱的小家庭,顺着一条比较安全的公路蹑手蹑脚地走了。这条路上没有人会认识我们,小珍妮特哭着来送我们,或者说是送我。弗兰蒂很伤感,我吻了吻她,并向她道歉。

  “他真的是一个疯子。”她说,“我记得我丈夫也是这么跑的,跟这家伙一模一样。但愿我的麦克长大以后别再走这条路。现在的人全都是这样。”

  我对露茜说了声“再见”,她手里正抓着她宠爱的甲虫。小吉米还在睡觉,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可爱的星期天的早晨,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赶紧拎着又脏又破的行李溜走了,每一分钟我们都想象着一辆警车从周围的田野里出现,把我们抓获归案。

  “如果被上次端着****的那个女人看到了,我们肯定都跑不了。”狄恩说,“我们必须叫一辆出租,那样就安全了。”我们想叫醒一户人家,用一下他们的电话,但是园子里狂吠的狗把我们吓得拼命奔逃。时间越拖越危险,那辆扔在路上的轿车很快就会被一位早起的农民发现。最后,一位可爱的老妇人同意我们使用她的电话,我们想叫一部丹佛市中心的出租车,但是车不肯来,我们只得躲躲闪闪地重新上路。清晨的路上,车辆渐渐增多,每一辆看上去都象是警车。突然,我们看到后面追来一辆警车,我感到我的生活将要就此结束。我明白这一点,我明白将要开始一种新的可怕的囚徒的铁窗生活。但是那不是警车,而是我们叫的出租车,于是,我们开始向东部飞驰。

  到了旅行社,那里可以向人们提供一辆开往芝加哥的47型卡迪拉克高级轿车,车主是同全家一起从墨西哥来的,开车开得太累了,他们想换坐火车走。车主只想看一下身份证,为的是保证车能够到达目的地。我的证件使他放下心来,事情全谈成了。我对他说不必担心,又转过身对狄恩说:“可别把这辆车也骗走了。”一看到它狄恩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车主要开着车去坐火车,我们不得不耐心地等一个小时,于是便在教堂附近的草坪上躺了一会儿。1947年,我拜访丽塔·贝顿康特家以后,时常同几个以乞讨为生的流浪汉一起经过这里,我躺在草坪上睡着了。狄恩又转到附近的一个快餐店,跟一个女招待聊了起来,并且同她约定下午开卡迪拉克车来带她兜风,然后他兴冲冲地跑回来叫醒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刚把心放下,就又碰上了麻烦事。

  卡迪拉克车开回来了,狄恩一下子跳了上去,说是去加油,然后把车开跑了。旅行社的人看着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乘客都已经准备好要走了。”他指给我看两个从东部教会中学来的爱尔兰男孩,他们正等在旁边,箱子都放在长凳上。

  “他只是去加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走到一个角落里去小便,看到狄恩正坐在发动着的车里等那个女招待,她正在旅馆房间里换衣服。事实上从我站的地方就能够看见她。她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地在化妆,然后套上长筒丝袜。我真希望我能跟他们在一起。她跑了出来,跳上卡迪拉克。我慢腾腾地走回来,再次向旅行社老板和乘客们保证。我站在门口,看到卡迪拉克的一线影子在闪动,狄恩穿着T恤衫,兴奋地驾驶着汽车,他手舞足蹈地跟那姑娘聊着,她则温柔而骄做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们把车停在一堵砖墙背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光秃秃的地上,他和她干了那事,而且,他还劝她星期五一拿到薪水就坐巴士到东部找我们,然后在纽约丽香顿大街伊恩·麦克阿瑟的公寓里碰头。她答应一定去,她的名字叫贝弗莉。半小时以后,狄恩开着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在旅馆里同她告别,他们不停地接吻,山盟海誓,这才开车回到旅行社来接乘客。

  “这都什么时间啦!”旅行社老板暴跳如雷,“我还以为你已经开着卡迪拉克车跑了呢。”

  我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担心。”狄恩这么明显地疯疯癫癫,每个人都能够猜到他有些不正常。他忽然一本正经地坚持要这两个男孩把行李随身带着,这使他们几乎无法入座,我也无法挥手向丹佛告别。车象离弦之箭一般在路上飞驰。离开丹佛不到两英里路,车上的计速器就坏了,因为狄恩把车加速到每小时110英里。

  “噢,没有计速器,我怎么知道跑得有多快,只好尽力而为,按照约定时间到芝加哥了。”我们的速度似乎不超过每小时70英里,但是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所有汽车都远远地落在我们后面。过了一会儿,汽车开始向格瑞里方向行驶。“我们朝东北方向开的原因是因为,索尔,我们必须拜访一下在斯特林的艾迪·华尔的农场,你该去看看他和他的农场。这辆车跑得这么快,肯定能在那个家伙的火车之前赶到芝加哥,不会有问题的。”好吧,我也正想这么做。天上开始下雨了,但是狄恩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这是一辆现在仍然流行的漂亮的老牌豪华车,车身是黑色的,呈流线型,窗户上全部是防弹玻璃。两个教会中学——圣伯那温特拉中学——的男孩坐后座,兴高采烈地欣赏着路上的景色。我们把车开多快他们都没意见,他们很想跟我们聊聊天,但狄恩一言不发,他脱了T恤衫,赤裸着上身开车,“噢,那个贝弗莉可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小妞——她要到纽约来找我——我一拿到同凯米尔的离婚证我们就结婚——现在没事了,索尔,我们跑了,太棒了!”我们越快离开丹佛,我就越放心,我们现在正是飞速地远离那里。天黑时分,我们离开了公路,拐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从这里就可以穿过阴沉沉的东科罗拉多平原,来到位于科亚特中部的艾迪·华尔的农场。天上仍然下着雨,道路越来越滑。狄恩把车速降到每小时70英里,但我让他再慢点,否则会翻车的,他却说:“不用担心,伙计,你了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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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第6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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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不行。”我说,“你开得实在太快了。”但是他仍旧在光滑的泥泞小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就在我说话的当口,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急转弯,狄恩使劲控制着方向盘,但车身还是剧烈晃动着滑到了路旁的沟里。

  “啊!”狄恩叫了一声,他没有诅咒,只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我们无法从沟里回到路面。这时,狂风吼叫,暴雨如注,我们正处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部,只有在四分之一英里的前方路旁有一户农场人家的小屋。我忍不住咒骂起来,我也有点疯了,不愿理会狄恩。他什么也没说,披上一件外衣,跳下车,冒着雨向那户人家走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一下。

  “他是你兄弟吗?”后座上的男孩问,“他开起车来象个魔鬼,不是吗?”“他疯了。”我说,“是的,他是我兄弟。”狄恩和一个农场工人开着一部拖拉机回来了。他们将链条拴在我们的车上,然后用拖拉机把车从沟里拉了出来。车身上沾满了泥浆,挡泥板也滚坏了。那位农场工人要了我们5元钱。他的女儿也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切。她非常漂亮,也非常害羞,远远地躲在后面看着。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她绝对是狄恩和我在我们的生活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她大概只有16岁,身上带着大平原上的人的气质,仿佛是一朵野玫瑰。她有一双碧蓝的眼睛和一头可爱的秀发,象一头野羚羊那么温柔、机灵。她站在那里,不时怯生生地瞟我们一眼。狂风吹起她的头发蒙住了她的头,她有些窘,脸色越发红了。

  我们和农场工人一起处理完了一切,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位草原上的天使,然后开着车离开了那里。现在车开得慢了,就这样一直开到夜幕降临。狄恩说艾迪·华尔的农场就在前面。“哦,那个小姑娘真让我难以忘怀,”我说,“我情愿放弃一切来获得她的垂青。如果她不理我,我就毫无牵挂地远走高飞,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教会学校的男孩哈哈大笑,他们说起话来充满了乡土味和学生腔,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几句刻薄话以外空空如也,我和狄恩一点儿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我们穿过泥泞的平原时,狄恩给我们讲起了他当牛仔时候的往事。在不断延伸的道路两边,他指给我们看哪里是他曾经骑了一上午马的地方;我们即将看到的艾迪·华尔家的围墙就是他砌的;哪里又是老华尔·艾迪的父亲,在辽阔的草原上骑马放养母牛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赶一边吆喝:“过来,过来,你这该死的!”“他6个月就得换一部新车。”狄恩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每当有陌生人路过我们这里,他就一定要开车把他送到附近的小镇以后再回来。但是他却常常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藏到一个罐里。真是一个怪老头。我要给你们看看牲口棚旁边他留下的一些破罐。哦,这里是我最后一次进赌场之后渐渐悔悟的地方,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那时我写了许多信给查德·金,那些信你都看过。”我们拐上一条小路,在冬季草场中穿行。一大群白色的母牛哞哞地叫着围住了我们的车。“他们在那儿!这是华尔的牛!这下我们过不去了。一定要冲出去,把它们轰走。嗨——嗨——嗨!”然而这么做不行。我们只好慢慢驾着车跟在它们后面,它们象大海一样把汽车团团围住,有时竟撞到了车门上。不一会儿,我们看见了艾迪·华尔家的灯光,那孤独的灯光照亮了方圆百里的平原。

  草原上的漆黑对于一个东部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除了华尔太太厨房的灯光外没有一丝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旷野一直向远方延伸,只有到了清晨你才能看清它的轮廓。我们敲了敲门,在黑暗中叫着艾迪·华尔的名字,他正在谷仓里喂牛。我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二十几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我隐约听到了狼嚎,华尔说可能是他父亲的一匹野马在远处哀呜。艾迪·华尔跟我年纪相仿,又瘦又高,牙齿参差不齐,说起话来简洁明了,他和狄恩过去经常喜欢站在街角对着姑娘们吹口哨。他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他那间阴暗的不常使用的起居室里,四处摸索着点亮了灯,然后问狄恩:“你那该死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揍了玛丽露一顿,就成了这样,上面一截不得不切掉。”“你为什么要***那么干?”我看得出,他过去一直是狄恩的兄长。他摇了摇头,牛奶桶仍然放在脚边。“你什么时候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这时,他年轻的妻子在宽大的厨房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食物,她指着桃子冰淇淋抱歉他说道:“其他什么也没有,只好把奶油和冻桃子做在一起。”这肯定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唯一真正的冰淇淋。开始她只端来一点,后来端来一大盘。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艾迪的妻子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头金发。象所有生活在旷野中的女人一样,她抱怨这种生活有些无聊,一到晚上的这个时候,她总是靠收听无线电广播来打发时光。艾迪·华尔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手。狄恩狼吞虎咽地吃着,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虚构故事,说那辆卡迪拉克是我的,我是一个富翁,他则是我的朋友和司机。艾迪·华尔没怎么在意,每次谷仓里有什么响动,他才抬起头来倾听。

  “哦,我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够把它开到纽约。”如果说他相信这辆卡迪拉克是我的车的神话,还不如说他更相信这辆车是狄恩偷的。我们在厨房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艾迪·华尔已经象山姆·布拉迪那样对狄恩失去了信心,过去他们曾经有过身无分文,手挽着手在街上踯躅的狂放不羁的日子,但是这些现在都一去不复返了。

  狄恩满意地倒在椅子里。“好了,好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动身吧,因为我们明天晚上一定要赶到芝加哥。我们已经耽误好几个钟头了。”两个中学生对华尔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然后我们又出发了。我回过头去,看到厨房的灯光依然在夜色中闪亮。9

  我们匆匆驶上了公路。那天晚上,整个内布拉斯加从我眼前闪过。汽车以每小时110英里的速度在笔直的公路上风驰电掣。城市在沉睡,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月光下,太平洋的波涛离我们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我没有丝毫的恐惧,车速开到了每小时110英里,我们照样聊着天。内布拉斯加的所有城市——奥格拉拉、哥特尔堡、格兰特岛、哥伦布——都一闪而过。我们飞也似地驾着车,同时还聊着天。这真是辆神奇的车,它能漂浮在路面上,就象船漂浮在水面上一样。“啊,伙计,真象是在做梦!”狄恩感慨道,“想想如果你我有了这样一辆车,我们会干什么。你知道有一条沿墨西哥一直到巴拿马的路吗?——可能一直通到南美洲的顶端。听说那里有7英尺高的印第安人,他们住在山上,每天都吃可卡因。哈!你和我,索尔,我们要开着这样的车周游整个世界,伙计,这条路一定可以通向全世界,这样的车什么地方不能去?噢,我们就要去逛逛古老的芝加哥了。想想吧,索尔,我一生中从未去过芝加哥。”

  “我们将象一伙暴徒那样开着这辆卡迪拉克车闯进去。”

  “当然!别忘了还有那些小姐,我们一定要把所有小妞都搞到手。索尔,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尽快赶到那里,这样我们就有一整夜的时间干这些事。你现在休息一会儿,我可以一直开下去。”

  “好吧,你现在开得有多快?”

  “我估计是110英里——你不用管它。明天白天我们可以穿过衣阿华,然后还要再穿过一马平川的伊利诺。”两个学生已经睡着了,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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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主题:回复: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第6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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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起他1944年在洛杉矶时的情况。“当时我被关在亚利桑那的监狱里,那是我住过的最糟糕的监狱。我不得不逃跑,那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越狱,说起越狱,对我来说就象是家常便饭。你知道,监狱周围布满了栅栏、铁丝网、沼泽,而且我随时都面临着重新被抓住或者是所谓的意外死亡。我剪断铁丝网,脱掉囚衣,换上轻便的从加油站搞来的衬衫和短裤,然后顺着小路往前跑。两天以后,我穿着加油站工人的制服来到洛杉矶;在我碰到的第一个加油站里找了一份工作,用化名租了间房子,痛痛快快地住了一年。在那里我结识了一帮新朋友和几个真正的小妞。年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开着车在好莱坞大道上奔驰。我要跟身边的姑娘接吻,让我的小兄弟看着前面的车——你知道,我手里还握着方向盘——他居然没有听见我的话,结果我们的车撞上了路边的邮筒,我的鼻子也撞断了。你看到过我撞坏的鼻子,现在我的希腊鼻子有点儿弯。那以后,我在春天时去了丹佛,在一家酒吧遇到了玛丽露。噢,伙计,她当时只有16岁,穿着牛仔裤,就好象在等着什么人把她带走似的。我们在一家旅馆三楼东南角上一间让人难忘的房间里聊了三天三夜——她那时是多么温柔,多么年轻呀!嗨,你看,好象路旁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堆火,***。”他放慢了车速。“你知道,我永远也搞不清我父亲是否也在这里。”有几辆卡车停在那里,旁边用木头生了一堆火。“我不知道要不要问一下,他随时都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的车继续住前开着。也许在这无边的夜幕下,在我们的前面或后面,他的父亲正醉卧在灌木丛中。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嘴里吐着白沫,浑身透湿,耳朵上还沾着酒,鼻子被划破了,可能头发上也沾满了血。他躺在那里,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我碰了碰狄恩的胳膊,“哎,伙计,我们这次真的要回家啦。”纽约就要第一次成为他永久的居住地了。一想到此,他就乐不可支,急不可待。“想想看,索尔,我们到了宾夕法尼亚,就能从收音机里收听东部美妙的流行音乐啦,啊哈!”这辆神奇的汽车奔驰着,大平原在不断延伸,就象逐渐展开的一张白纸。一个晴朗的早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飞速地扑向它的怀抱。狄恩的神情严肃而执着,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

  “你在想什么?流行音乐?”

  “啊哈,还不是在想那件事,你知道的——娘们,娘们。”

  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7月的衣阿华一个炎热、干燥的星期天的早晨了。狄恩依然在不停地开着车,一点没有放慢速度,只要一有机会,他就箭一般地超过其他车,把他们甩在车尾的尘雾中。有一个开着布依克车的家伙看到了这一切,准备跟我们较量一番。当狄恩开车经过一个路口时,那家伙没有鸣笛便超过了我们。于是,他又是狂叫又是乱揿喇叭,而且还挑战似地打亮尾灯。我们紧紧跟在他后面。“等一会儿,”狄恩笑着说,“我要逗逗他,把他甩上个几十英里,瞧着吧。”他让布依克车在前面开着,然后突然加速,一下子追上了他。那个疯子没料到这一手,拼命把车速提高到100英里,使我们有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看上去象是芝加哥的嬉皮士,旁边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年纪很大,几乎可以作——也许的确是——他母亲了。天知道她是否在抱怨,只是那家伙还想比试比试,他身穿一件运动衫,满头的黑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脑后,象是从芝加哥来的意大利人。可能他以为我们是从洛杉矶新闯入芝加哥的一帮人,因为这样的高级轿车在这里非常少见,而且汽车的牌照也是加利福尼亚的。主要还是这样做可以找点乐趣。他拼命想赶到我们前面,从旁边绕过了几辆车,几乎越过了中间线。这时一辆卡车突然从对面出现,他只好退了回来。我们早已超过了衣阿华州规定的100英里的车速,但是这场比赛太有趣了,我也没工夫去害怕。这时那个疯子忽然放弃了,在一家加油站停了下来,可能是那位老大大的命令,他欢快地向我们挥了挥手。开车的时候,狄恩一直光着身子,我的脚搭在仪表盘上,两个中学生则在后座睡觉。当附近镇上的教堂钟声响起来时,我们停下车吃了一点早饭。一个白发老太太给我们端上来满满一大盆土豆。吃完后,我们又重新上路。

  “狄恩,白天别开这么快。”

  “别担心,伙计,我知道我在于什么。”我感到有些疲倦。狄恩象一个可怕的魔鬼,常常看准机会从两辆汽车的中间直穿过去,有时几乎快要撞在别的车上。他捉弄着其他车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伸出头来看看汽车走过的曲线。我们的汽车总是在与迎面开来的汽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往旁边一闪。我浑身打颤,却又无可奈何。在衣阿华,你很难看到一条象在内布拉斯加那样长的公路。狄恩仍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景象令我想起了1947年——我和艾迪曾经在一条公路上游荡了两个小时。所有过去走过的路现在都令人头昏目眩地延伸。生活仿佛被倒了个个儿,一切都变得混乱一团,我感到眼睛有些酸痛。

  “嗨,狄恩,我要坐到后座去了。我受不了了,不能再看。”

  “嗨嗨嗨!”狄恩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开着车左突右冲,搞得尘土飞扬,就是在一座路面狭窄的桥上还要超车。我跳到后座,想在座位上睡觉,一个男孩则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一种今天早上我们将要撞车的巨大恐惧时时索绕在我心头。我躺在后座上,闭上双眼想打个盹。我过去常常象海员一样想象着海浪冲刷着的甲板和大海无底的深渊——现在,当我坐在一个疯子开的车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这片呻吟着的大陆上飞驰时,我能感觉到在我下面20英寸的路面在延伸,在晃动,在嘎嘎作响。我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道路向我迎面扑来;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车外迅速后退的大树投射在车厢里的阴影。我无处可逃,只好听天由命。狄恩仍然开着车,他想等我们到了芝加哥以后再睡觉。下午,我们又到了古老的狄斯莫恩斯,我们曾经在这里开车出过事,于是放慢了速度。我又回到前座,这时,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故发生了。我们前面停了一辆车,开车的是位胖胖的黑人,车上坐着他一家。这个大汉正拎着一袋帆布水囊,水囊是专门卖给在沙漠中开车的游客的。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原来狄恩正同后座上的两个男孩说话,没有留神,我们的车一下子把他撞倒了,正压在水囊上,水囊破了,里面的水象汽油一样四处飞溅。除了那个大汉之外,没有人受伤,狄恩和我赶忙下车向他道歉,并和他聊了起来。聊的时候,狄恩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他漂亮的妻子。她的胸脯几乎完全裸露在外面,只披了一件棉布罩衫。我们把去芝加哥的那位富商的地址告诉了他,于是继续前进。

  正在我们的车快要离开狄斯莫恩斯的时候,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着从我们后面追了上来,命令我们停车,“怎么回事?”我们问道。

  一个警察跳了出来,“是你们肇成了一次交通事故吗?”

  “事故?我们只是撞破了一个家伙的水囊。”

  “他说他被一伙人撞了,然后这些人坐着偷来的汽车逃跑了。”这可是件新鲜事,一个男人做起事来居然象个多疑的大傻瓜,我和狄恩很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们不得不跟随警察来到警察局,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打电话到芝加哥,去找那辆卡迪拉克车的车主,证实一下我们是否是受雇的司机。后来警察告诉我们,当时那个富商说:“是的,车是我的车,但是对于那几个家伙的所作所为我一概不负责任。”

  “在狄斯莫恩斯这只是桩小事。”

  “是的,你们已经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为他们过去可能做过的任何事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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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解决啦,我们又重新上路、不久就到了衣阿华的纽顿。1947年那次该死的散步正是在这里,下午,我们又一次穿过了沉寂的达温波特和密西西比河,这时的密西西比河水很浅,甚至可以看见河底的泥沙。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洛克岛。太阳开始变得昏黄,几条清澈的小溪从绿树和革地之间穿过美国中部的伊利诺一直流向温柔、迷人的东部。辽阔的西部完全被我们甩在身后。虽然狄恩仍然在以同样的高速驾驶着汽车,伊利诺的景象还是在我眼前持续了几个小时。狄恩感到有些疲劳,但是他的唠叨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条狭窄的小桥上,他驾着车在几乎不可能通过的情况下飞速冲了过去。我们前面有两辆汽车正缓慢地从桥上驶过,他们差不多堵住了整个桥面。桥对面不远处开来一辆卡车,卡车司机估算着两辆汽车从桥上通过所需要的时间,计划等他到达桥头,两辆汽车正好驶过。桥上绝对不能再通过卡车。卡车后面还有许多汽车在寻找时机超过它,道路非常拥挤,每辆车都只能慢慢地向前蠕动。狄恩毫不在意地依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他从旁边绕过了那两辆汽车,几乎撞上小桥左侧的栏杆,然后迎着卡车,猛然向右一拐,从卡车左侧倏地一下冲了过去,卡车后面的车只来得及向后一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我们的车刹那间冲过桥去,在路上扬起一片尘上。最近,伊利诺的一位著名单簧管演奏员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那天的情形或许跟今天一样。我赶紧又跑到后排座位上。

  两个男孩也坐在后面。狄恩想赶在黑夜降临之前,一口气开到芝加哥。在一个公路和铁路的交汇处,有两个流浪汉要求搭车。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自己坐的是一辆满是泥浆却依然令人羡慕的卡迪拉克豪华轿车,它正风驰电掣般向芝加哥驶去。“啊,”他们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这么快就到芝加哥,”我们经过了许多聊无生气的伊利埃城镇,那里的人们对每天开着这种豪华轿车经过的芝加哥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目:我们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光着膀子的司机,两个叫化子,我则坐在后座,头靠在玻璃窗上,用傲慢的目光扫视着田野——就象一伙加利福尼亚的流氓来同芝加哥的地痞一争高下一样,又象一伙从犹他州监狱暴动出来的亡命之徒。当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停车准备找点吃的,顺便再给汽车加点油时,当地的人们都跑出来盯着我们,但却默不作声;狄恩穿了件T恤衫,跟平时一样粗鲁无礼。我们重新上车,继续赶路。昏黄的天空变成了美丽的紫色,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对岸,芝加哥上空的巨大云团若隐若现。我们从丹佛到艾迪·华尔的牧场再到芝加哥,全程1180英里,用了将近17个小时,不包括掉在沟里的两个小时,在牧场的3个小时和在衣阿华的纽顿警察局的两个小时,每小时平均要跑750英里,而且只有一个司机,这可真是一项令人咋舌的记录。10

  五彩缤纷的芝加哥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突然置身于麦迪逊大街的流浪汉之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另有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在酒吧和大街小巷围成一团。“喂,仔细在那里找找老狄恩·莫里亚蒂,今年他也可能碰巧在芝加哥。”我们穿过这条街上的一群群流浪汉,径直向芝加哥商业中心驶去。尖声怪叫的电车,报童和姑娘们从我们的车旁一闪而过,空气中传来油炸食品和啤酒的气味,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炫目照人——“我们终于到这个大城市了,索尔,啊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卡迪拉克停好,然后梳洗打扮一番。在青年会的对面,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学。我们把卡迪拉克藏好,车头面向着街道,以便随时出发,随即跟着几位大学生来到青年会。他们在那里有一个房间,同意我们使用一个小时,在卫生间,狄恩和我刮了刮脸,洗了个澡。我的钱包掉在房间里,狄恩发现了,想把它揣到兜里去,当他得知这是我们的时,非常失望。我们告别了两个学生,他们很高兴跟我们一起冒了一次险。接着,我们来到一个小饭馆里吃饭。古老的芝加哥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一半是东部的,一半是西部的。狄恩站在饭馆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他想走过去同一个中年的黑人妇女聊天。她刚刚走进饭馆,嘴里唠唠叨叨地述说着她没有钱,但是有几个面包,希望店里人给她一点黄油,“哈!”狄恩说,“让我们跟着她到街上,然后把她弄上小巷中的卡迪拉克车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尽情享乐一番了。”但是我们很快就忘了这事,直接把车开到北克拉克街。在芝加哥的市区转了一圈之后,我们看到一家喧闹下流的酒馆,听到里传出流行音乐的声音。这是个多么迷人的夜晚。“啊,伙计。”我们站在一个酒吧门前,狄恩对我说,“看看这条街道,中国人在芝加哥走来走去。多么不可思议的城市呀——哦,那边的窗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正睁大眼睛往下看,两个乳房一颤一颤的。喂,索尔,我们该走了,要到那里才能停下来。”“我们要去哪儿,伙计?”“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走。”一群年轻的流行音乐演奏提着他们的乐器从车里走了出来,走进一家酒吧。我们也跟进去。他们安排好之后就演奏起来。太棒了!领头的是一位男高音,他满头卷发,身材瘦削,上身松松垮垮穿了件运动衫,眼睛里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目光。在这个炎热的夜晚,他看上去让人产生一丝凉意。他手里拿着小号,皱着眉头,平静地吹了起来。一个长得很象爱斯基摩人的漂亮的金发小伙子,精心地穿了一件方格呢西装,领带打得笔挺,紧张地吹着小号。“你看,伙计,这家伙肯定是个急于赚钱的家伙,只有他衣着考究。他越是紧张越是吹错,而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告诉他不要慌,只管吹。他关心的只是音乐,他真是个艺术家。让我们来瞧瞧其他人。”有个吹萨克斯管的看上去只有18岁,却十分镇静,全神贯注地吹着。这些人就是流行音乐的创新者。突然,狄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台旁边一个黑暗的角落,说:“索尔,上帝来啦。”我一看,是乔治·希林!他象往常一样,用苍白的手支着头,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都仿佛大象的耳朵一般竖着,倾听着美国的声音,竭力想记住它们,好在英国的夏夜里演奏。人们狂热地让他起来弹一曲,他照办了。他弹奏着,一串串动人的音乐从他手中的钢琴中飞出。人们敬畏地听着他弹了一个小时,然后他又回到他那黑暗的角落,了不起的老希林!所有人却感叹道:“真是盖世无双。”

  那个瘦削的领头皱着眉头说:“我们还是弹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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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它越来越多,没有尽头。在希林的探索之后,他们看到了新的乐段。他们全力尝试着,一个悦耳的音调出现了。总有上天,这音调将统治世界,赢得人类灵魂的喜爱。他们找到了它,又失去了,又费尽了心机,终于再一次重新找到了;他们在狂笑,他们在呻吟——狄恩坐在桌边,激动地让他们继续,继续。到了早晨9点,所有的人——音乐家,无精打采的姑娘们,酒吧招待员,闷闷不乐的长号吹奏员——蹒跚地走出酒吧,走进芝加哥喧闹的白天去睡觉,直到晚上疯狂的流行乐重新响起。

  我和狄恩按照拉格泰姆的调子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现在该把卡迪拉克还给车主了,他住在湖滨路一幢优雅的公寓里。楼下有一个大车库,由一群浑身油渍的黑人看管着。我们把满是泥污的车开进车库,维修工没认出那是卡迪拉克,我们把证明交给他,趁他正把头凑在上面看时,赶紧溜了出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乘巴士回到了芝加哥商业中心。从那以后我们一句也没听到过那位富翁对于他的车说了些什么,尽管实际上他有我们的地址,也一定会抱怨。11

  又该继续赶路了,我们准备乘巴士到底特律,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钱还没怎么用。我们提着破破烂烂的行李来到车站。狄恩拇指上的绷带已经象煤一样黑,却还缠在手上。我们两人的样子都惨到了极点。巴士经过密执安州时,狄恩就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了。我同一位美丽的乡下姑娘聊了起来。她穿了一件低领的棉布罩衫,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迷人的胸脯。跟她交谈真是件乏味无聊的事。她讲起乡村的夜晚在院子里爆玉米花,这本是件能让我感到乐趣无穷的事情,然而由于她的心中缺少情趣,所以当她讲述这一切时,我知道除了说明某人做过这件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你还做过其他什么有趣的事吗?”我试图提起男朋友和性。她那大而乌黑的双眼漠然地望着我,她从来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无论它是什么,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什么。“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我想迫使她去思索,但是她从来没去想过需要什么。她咕哝着工作,电影,夏天去看祖母,她希望能够到纽约去,看看时装,挑一件合适的衣服——她常常穿着东部人刚刚流行的服装:白色女帽,帽子上插着玫瑰花,玫瑰色的浅口皮鞋,淡紫色的华达呢大衣。“星期天下午你干什么呢?”我问。她总是坐在走廊里,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子们不断经过,有时他们也停下来聊几句。有时她斜躺在吊床上,读些有趣的书。“在一个晴朗的夏夜你又干些什么呢?”,她坐在走廊,望着路上来往的汽车,同母亲一起爆玉米花。“你父亲在夏夜干什么呢?”他在锅炉厂上夜班,他的一生都在供养一个女人,相互之间没有信任,没有爱慕。“你兄弟在夏夜干什么呢?”他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时常去光顾酒店。“他渴望干什么?我们大家都渴望干些什么?我们又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她打起了呵欠,她睡着了。问题太多啦,没有人能够回答,没有人愿意回答,更何况她只有18岁,又那么可爱,那么惘然无知。

  到了底特律,我和狄恩踉踉跄跄地从巴士上下来,衣衫褴褛,满面灰尘,仿佛一直生活在垃圾桶里一般。我们决定到下等街区看一场通宵电影,现在到公寓里太冷了。哈索尔也一定在底特律的下等街区,他的那双黑眼睛经常出现在每一个毒品注射点、通宵电影院和每一个喧哗的酒吧。他的鬼魂不断追踪着我们,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时代广场找到他。我们想也许碰巧老狄恩·莫里亚蒂也在这里——但是他不在。我们每人花了35美分走进一家年久失修的电影院,在楼厅里一直坐到早晨。当我们疲惫地走下楼时,看通宵电影的人已经走光了。他们中有在汽车制造厂工作的来自阿拉巴马州的黑人;白人老叫化子;披着长发的年轻嬉皮士,他们跑到街头喝啤酒去了;妓女;普通夫妇;还有一些无事可做,无地可去,无人可信的家庭妇女。电影牛仔歌星艾迪·狄恩和他的坐骑白马布鲁波,这是第一部电影。第二部是立体电影,讲的是乔治·拉福特、西德尼·格林斯特和皮特·劳尔在伊斯但布尔的事情。我们看着他们在苏醒,听到他们在睡觉,感觉到他们在作梦。当早晨来临时,这些可怕的经验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潜意识之中,从那以后举手投足都不知不觉地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仿佛一百次地听见大个子格林斯特的冷笑,听见皮特·劳尔阴险的微笑。我同乔治·拉福特一起陷入他的偏执狂的恐惧中;我和艾迪·狄恩一起骑马、唱歌、无数次地向盗马贼开枪。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酒瓶子扔得遍地都是。人们转来转去,看看哪里有什么事可以干干,有什么人可以聊聊。当朦胧的晨雾象幽灵一般拍打着电影院的窗户和屋檐时,我靠在座位的木扶手上睡着了,6个剧场清洁工开始清扫整个剧场的杂物,居然扫出了一大堆垃圾。我低头打着鼾,垃圾差点碰到我的鼻子——他们几乎连我也一块儿给清扫了。这是后来狄恩告诉我的,他在后面10排看到了这一切。所有的香烟头、酒瓶、火柴盒都被扫到这堆垃圾里。如果他们把我也给扫走,那么狄恩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时,他就要跑遍美国,从东到西查看每一只垃圾桶。我会在垃圾桶对他说什么呢?“别来打扰我,伙计,我在这里很快活。1949年8月的一个晚上你在底特律把我给丢了,为什么还要到这个污秽的地方来打扰我呢?”1942年我曾经在一出令人作呕的把戏中成了主角。那时我是个水手,在波士顿斯考利广场的帝国咖啡馆里喝酒,我一气喝了60杯啤酒,然后出去上厕所。由于喝得太多,我一下倒在小便池里睡着了。那天晚上,至少有100个水手和各种各样的人兴味盎然地跑进去看我。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尘世中默默无闻的人要比在天堂上声名显赫自由自在得多,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尘世?全是些虚无缥渺的想象。

  清晨,我和狄恩骂骂咧咧地从这个可怕的地方钻了出来去找汽车。我们在一家黑人酒吧里喝着酒,跟几个姑娘调调情,听着自动唱机里播放的爵士乐,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上午,然后,我们拖着乱七八糟的行李,坐上本地的巴士乘了5英里路,准备找一个人,他要我们付4块钱,然后带我们去纽约。他是个一头金发的中年人,戴了副眼镜。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子和孩子。我们在院子里等着,他正在作出发的准备。他那可爱的妻子穿着围裙给我们端来咖啡,但我们只顾忙于聊天。这时,狄恩很兴奋,每件事都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高兴。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浑身上下不停地淌着汗。等我们坐上崭新的克莱斯特车向纽约出发时,那个可怜的家伙才意识到他答应搭乘的是两个疯子。但是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开着车。事实上当我们经过布里奇斯体育场,谈论着明年的橄榄球比赛时,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我们。夜里,我们经过了多伦多,然后一直向俄亥俄驶去。我感到我又开始象旅行推销员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美国的大小城镇——旅行包里塞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却没有一个人要买。快到宾夕法尼亚时,那个家伙累了,于是狄恩接过方向盘,驶完了剩下一段到纽约的路。我们可以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锡德乐队演奏的最新流行音乐。现在,我们正在驶入这个美国最伟大的城市。我们是清晨到达这里的,时代广场上车来人往,纽约永远不会有片刻的安静,当我们驶过广场时,又不自觉地在寻找哈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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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以后,我和狄恩来到姨妈在长岛的新居。她本人正忙于对付那些画家,他们是一些我们家的朋友。当我们从圣弗兰西斯科回来摇摇晃晃地踏上楼梯时,她正同他们为了钱的问题讨价还价。“狄恩可以在这儿住几天,以后他就得走,你明白我的话吗?”旅行终于结束了。那天晚上,我和狄恩在长岛的加油站、立交桥和薄雾笼罩的点点灯火中长时间地散步。我记得他在一盏街灯下站着。

  “我们再走过一盏街灯以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索尔,但是现在我还在继续思考一个新的想法,等我们走到下一盏灯下,我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想法上来,同意吗?”我当然同意。我们已经习惯于旅行,我们可以走遍整个长岛,但是再也没有陆地了,只剩下浩瀚的大西洋,我们只能走这么远,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答应永远是朋友。5天以后,我们去参加在纽约举行的一个晚会。我遇见了一个名叫伊尼兹的姑娘,我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她可以见见。我一边喝酒,一边告诉她他是牛仔。“噢,我一直想见见牛仔。”

  “狄恩在哪儿?”我在晚会里叫着,“到这儿来,伙计。”狄恩忸忸怩怩地走了过来。一小时以后,在乌烟瘴气的晚会中,他跪在地上,脸颊贴着她的胸脯,喃喃地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她是个高大、性感、皮肤黝黑的女人,看上去就象从巴黎来的骚货。以后几天,他们通过长途电话同在圣弗兰西斯科的凯米尔为了一张必要的离婚证明讨价还价,只有离了婚狄恩和伊尼兹才能结婚。但是几个月以后,凯米尔给狄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这是年初几个晚上亲热的结果,再过几个月,伊尼兹也将生下一个孩子,连同在西部某地的一个私生子,狄恩现在有四个孩子,却没有一分钱。他还象从前一样四处惹事,及时行乐,来去无踪,所以,我们去不成意大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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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1

  我的书卖出以后赚了一笔钱,于是我向姨妈付清了这一年的房租。不知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纽约,我实在无法忍受从新泽西吹来的大陆干燥的冷空气,决定离开这里。于是我走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纽约同狄恩告别,把他留在那里。如今他在麦迪逊和第40街的一个停车场工作,还跟从前一样,上身一件T恤衫,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腿上套着他那双开了口的鞋,开着车四处乱转。

  平常我总是到黄昏时分去看望他,没有什么事可做。他站在房间里,数着车票,两手时而习惯性地摩挲一下肚皮。收音机总是开着,“伙计,你听过那个马蒂·格莱克曼解说篮球比赛吗?——中锋队员冲破防守,投篮,两分。他真是我听过的最了不起的解说员。”他就是这样从中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快乐。他同伊尼兹一起住在东80街一个只有冷水的房间里,晚上回到家,总要脱下衣服,换上一件长过臀部的中国丝绸衬衫,坐在他的扶手椅里,抽一袋装有毒品的水烟。他在家里的另一个消遣就是摆弄一副下流纸牌。“最近我一直在注意这个方块二点,你注意过她的另一只手在哪里吗?我敢打赌你说不出来。仔细看看。”他把方块二点递给我,上面画着一个高大的垂头丧气的男人和一个淫荡的、愁容满面的妓女正躺在一张床上。“仔细看哪,伙计,这张牌我已经用过许多次了。”伊尼兹正在厨房里做饭,苦笑着向屋里瞟了一眼,她现在可以说是心满意足了。“看清楚她了吗?看清楚她了吗,伙计?那就是伊尼兹。瞧,她干起那事就是这样。她常常把头靠在门上,微微一笑。哦,我一直在和她交流,我们已经得到了最美的东西。今年夏天我们准备住到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农场里去——我可以开车回纽约找点乐子。过几年我们就会有一间漂亮的大房子,有许多孩子,艾米!哈莱姆!埃德加!”他从椅子里跳起来,放上一张威利·杰克逊的唱片。他站在唱机前。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跟着节拍扭动。“啊!他唱得那么凄切,我第一次听他唱歌时,还以为他第二天晚上一定要死了,但是他现在还活着。”

  这完全是他跟凯米尔在圣弗兰西斯科所干的一切在大陆另一端的翻版。那只历经磨难的箱子就放在床下,随时准备好要远走高飞。伊尼兹经常给凯米尔打电话长谈,她们谈论着狄恩提到过的一些下流场所,甚至互相通信交换对狄恩怪僻性格的看法。当然,狄恩不得不把每个月薪水的一部分作为抚养费寄给凯米尔下无象外之道,何也?有外则相与为两,即甚亲而亦如父之,否则他六个月前就把工作辞了,为了补回损失的钱,他在停车场常常耍些小花招。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在花言巧语中把一张5元的钞票当成20元付给了一位有钱人而没被发现,然后我们来到一个名叫波特兰的流行音乐酒吧中把多出来的钱花光了。

  一天晚上,我们在第47街和麦迪逊街的拐角一直聊到凌晨3点。“索尔,***,我希望你不要走,真的,这是我第一次不跟我的老伙伴一起在纽约。”他接着说,“我不会一直在纽约的,圣弗兰西斯科才是我的家。在这里除了伊尼兹我一个姑娘也没有——这是我在纽约碰上的唯一一件事。***!但是一想到要重新穿过可怕的大陆——索尔,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一次了。”在纽约,我们总是同一群朋友出入于各种酒会,似乎这对狄恩并不合适。夜晚,天空中飞扬着冰冷的雨丝,他站在麦迪逊大街,浑身缩成一团,这时他看上去更象他自己。“伊尼兹爱我,她已经告诉了我,并且答应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也不用担心。你瞧,伙计,你越老,麻烦就越多,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黄昏的时候来到小胡同,一起守在垃圾桶旁边。”

  “你是说我们最后会成为老叫花子吗?”

  “为什么不会呢,伙计?当然,只要我们愿意就行,就是如此。这样结束也没有什么坏处。你可以带着各种希望,包括成为显贵和富翁施蒂纳(MaxStirner,1806—1856)卡斯巴尔·施密特,无拘无束地度过整个一生。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路走下去。”我同意他的话。他正在用最简单的方式接近思想。“你的路是什么呢?伙计?——圣徒的路,疯子的路,虚无缥渺的路,淡泊悠闲的路,还是其他什么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问题是怎么走?走到哪儿?”我们在雨中谈得十分投机。“你看到过我的孩子,他将来可能也是个四处流浪的人——医生的确这么说。我告诉你,索尔,直说吧,无论我住在哪里,我的箱子总是放在床底下。我在准备离开这里,否则早把它扔了。我已经决定马上抛开一切。你知道我总想不再干蠢事,你别担心,我们都了解时代——它缓慢地变化着,到处充满过时的乐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乐趣吗?”我们在雨中眺望远方。那天晚上,哈得逊河汩汩奔流,河面象大海一般宽阔,暴雨覆盖了两岸的堤坝,覆盖了停泊在岸边的轮船,覆盖了周围的一切。“所以,”狄恩说,“生活把我带到哪里我就走在哪里。你知道,我最近给我在西雅图监狱里的父亲写了封信,前几天我收到他的一封信,这是几年中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

  “是吗?”

  “是的。他说他想看看孙子,等他到了圣弗兰西斯科,就跟两个小家伙住在一起。我在东40街找到一间只有冷水的房间,一个月13块钱。如果我能给他一点钱,他就可以住到纽约来——如果他愿意来的话。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妹妹的事,但是你知道我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我真希望能把她接来也和我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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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现在在哪儿?”

  “噢,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他想试着去找她,这个老家伙,但是你知道他会干什么?”

  “他去了西雅图?”

  “他直接进了肮脏的监狱。”

  “他以前在哪儿?”

  “得克萨斯,得克萨斯——你知道,伙计,那里有我的灵魂,那里是属于我的地方。——你一定注意到我近来平静多啦。”

  “是的,的确如此。”狄恩在纽约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只想跟别人聊天。我们站在寒冷的雨夜里,冷得要死。我们约定了一个日子,我走之前在我姨妈家再见一次面。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来了。我们一起出去同一群小孩子在长岛铁路附近一块撒满煤灰的地上玩起了棒球,之后又一本正经地玩起了篮球。“放松些,不必这么紧张。”他们在我们身边传着球,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们。我和狄恩都是满头大汗,狄恩还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倒栽葱。我们气喘吁吁地猛扑过去,想把球从小孩子们手里夺过来,他们却灵活地把球传给另一个人,轻松地从我们头上投到篮里。我们带着球发疯似地扑到篮下,他们也及时赶到,从我们汗津津的手中抢了过去,然后一个短传。他们都认为我们有些不正常。狄恩和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人站在街道的一边,玩着传球游戏。我们试着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传球。当一辆汽车驶来时,我沿着街沿跑着,然后把球传给狄恩,球正好擦着正在减速的汽车飞过,他一跃而起,接住了球,又顺势倒在草地里,然后把球向我扔了过来,正打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我捡起球马上扔了回去,狄恩不得不急忙转过身去接。由于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来到姨妈家以后,狄恩掏出钱包,把上次我们在华盛顿因超速被罚的15元钱还给了我姨妈。她喜出望外,于是晚上我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喂,狄恩。”姨妈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顾即将出世的孩子,这次就留下来结婚。”

  “当然,当然。”

  “有了这些孩子以后你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周游全国啦,那些可怜的小生灵会无依无靠的,你必须给他们生活的保证。”他盯着脚尖,点了点头。在阴沉昏黄的傍晚,我们站在立交桥上互相道别。

  “我希望当我回来时你还在纽约。”我对他说,“狄恩,我一直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两家能够住在一条街上,相敬如宾。”“太好啦,伙计,——你知道,一想到我们曾经遇到的和即将遇到的麻烦,象你姨妈提到的那样,我就盼望这一天能来。我不想要孩子,伊尼兹坚持要。我们还吵了一架,你知道吗?玛丽露在圣弗兰西斯科同一个经销旧车的商人结了婚,她也怀了一个孩子。”

  “是的,现在我们都陷在里面啦。”我的话发出空洞的回音,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一片。他拿出一张照片,是凯米尔和刚生下来的女儿在圣弗兰西斯科一条洒满阳光的小路上拍的。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孩子身上,是两条长长的裤腿的阴影。“那是谁?”

  “还不是埃迪·邓克尔。他回到了盖拉蒂身边,现在他们去了丹佛,他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拍照。”

  埃迪·邓克尔,不知道他原来富于同情心。狄恩拿出其他照片,我忽然想到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惊奇地看到这些照片,一定会认为他们的父母生活在平静、秩序井然的生活中,象照片上的那么安详。早上起床以后,无忧无虑地在大街上散步,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们实际的生活和夜晚是那么紊乱、疯狂和放荡,难以设想的空虚,这一切在照片上都遗憾地被忽略了。“再见,再见。”狄恩慢慢地走进黄昏之中,隆隆的汽车冒着烟从他身旁驶过,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模仿着他的步伐、思考和一切举动的姿态。他转过身来,使劲地挥手,他向我打了一个全速前进的手势。嘴里嚷着什么,我没有听见。他绕了一个圈,跑到高架铁路的钢筋架旁,向我最后打了一个手势。我向他挥着手,突然他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我凝视着属于我的那份生活,那又是一条漫长而可怕的道路。2

  每到夜半时分,就会有一首歌在我心头低吟

  我的家在密苏里,我的家在特鲁基,我的家在奥佩路萨斯,我无家可归。我的家在古老的门多拉,我的家在伍恩地尼,我的家在奥格拉拉,我从来就没有家。

  在华盛顿,我乘坐巴士,到城里逛了几圈,然后绕道去看看布鲁山脉,听听西兰多的鸟鸣,参观斯通华尔·杰克逊的墓地。傍晚,我连咳带喘地站在卡那瓜河边;晚上,散步在西弗吉尼亚查尔斯顿的山腰;半夜则到了肯塔基的阿色兰,同一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在一起,她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帐篷里。接着是漆黑和神秘的俄亥俄和黎明中的辛辛那提,然后又是印第安那的田野和象从前一样笼罩在下午浓密的山雾中的圣路易斯,沾满泥土的煤块和蒙大拿的原木,堪萨斯的田畴和在辽阔原野上的堪萨斯牛群,这里的小镇中,每一条街道都通向大海;白天则是阿比利恩,东堪萨斯的草地变成了西堪萨斯的山地。我们的车开始在夜色中爬行西部的山坡。亨利·格拉斯跟我一起坐在巴士上,他是在印第安那州的特里亨特上的车,这时他对我说,“我告诉过你我为什么讨厌我身上穿的这套衣服,这是丝绒毛的——但不全是。”他把商标递给我看。他刚从特里亨特释放出来,罪名是在辛辛那提盗卖汽车。他是一个头发卷曲的20岁左右的年轻人。“我一到丹佛就把这套衣服卖到寄卖商店,然后买一套牛仔服。你知道在监狱里他们都对我干了什么?他们把我同一本《圣经》关在一起。我常常把它垫在石头地板上,然后坐在上面。他们见我这么干,就把那本《圣经》拿走,另外给了我一本小型的袖珍本。只有这么大,不能坐在上面啦。于是,我就读了一遍《圣经》的《新约全书》。哈哈——”他捅了捅我,嘴里嚼着糖果。他一刻不停地嚼着糖果,因为他的胃在监狱里搞坏了,其他什么也不能吃。“你知道,那本《圣经》里有许多真正令人兴奋的东西。”他告诉我这东西就是“暗示”。每一个就要离开监狱的人常常在议论他被释放的日期,这就是在暗示其他人还要不得不留在这里。那时我们就会卡住他的脖子说:‘不要向我暗示。’多暗示是件该死的事情——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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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暗示什么的,亨利。”

  “每个人都在向我暗示,我的嗅觉很灵敏,有时我气得要杀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在坐牢吗?全是因为我13岁的时候发了一次脾气。当时,我和一个男孩在看电影,他骂了一句关于我母亲的话——你知道那句脏话——我拔出小刀就向他喉咙割去。如果不是他们拉住了我,我非杀了他不可。法官问我:‘当你扑向你的朋友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是的,先生,我知道。我想杀了这小子,现在仍然想这么做。’这样我就无法获得保释,被送进了教养院。在单人牢房里我吃够了苦头,我再也不想进监狱了,他们太坏。那里面的事我可以说上整整一个晚上,我已经跟许多人说起过。你不会知道我觉得出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我上车的时候,你正坐在车上——当时车正驶过特里亨特——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飞驰的车里坐着。”

  “可是我呢,我却在唱歌。我坐到了你旁边是因为我害怕坐到其他姑娘旁边,我怕我会发疯,把手伸到她们的衣服里面,我得过一段时间才行。”

  “那样你就会被关进另一个监狱,再一次跟生活隔开。从现在起你最好还是悠着点儿。”

  “我正打算这么做。麻烦的是我无法控制我在干的事。”

  他要去跟他的兄嫂一起生活,他们给他在科罗拉多找了一份工作,他的车票是监狱看守给买的,他只想获得释放。这是一个很象狄恩的年轻人,他的血液热烈的奔流着,使他难以忍受。但是没有一个来自天上的奇怪的圣人把他从乖戾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作为朋友,到丹佛以后看着我,别让我干蠢事,行吗,索尔?也许我可以获得我哥哥的保护。”

  我们到了丹佛以后,我挽着他的胳膊来到拉瑞默街典当他的囚服。当铺的老犹太人还没有全部打开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我这里不收这种倒霉的东西,我每天都能从肯恩城人那里弄到这些东西。”

  拉瑞默街随处可见一些人试图出卖他们的囚服,亨利最后只得把那东西用纸包好夹在胳膊底下,穿着崭新的牛仔裤和运动衫四处游逛。我们来到狄恩常去的格林纳姆酒吧——在路上,亨利把那件囚服扔进了垃圾桶——打电话给蒂姆·格雷。现在是晚上。

  “是你呀?”蒂姆·格雷吃惊他说。“太棒啦!”

  十分钟以后,他和斯但·希泼哈德摇摇晃晃地走进酒吧。他们对丹佛的生活失望已极,曾经一起旅行到法国。他们很喜欢亨利,给他买了啤酒。亨利开始挥霍他在监狱里发的那些零花钱。我又一次回到了温柔、漆黑的丹佛的夜晚,回到了它那幽深的小巷和疯狂的房屋之中。我们来到城里,跑遍了所有酒吧。斯但·希泼哈德这几年来一直想见见我。现在,我们第一次一起在大街上行走。“索尔,打我从法国回来以后就搞不清楚自己该干什么。你真的要去墨西哥吗?我跟你一起去行吗?我能得到100元钱,我曾经用退伍军人助学金在墨西哥城大学读过书。”

  好吧,事情就这么定啦,斯但将与我同行。他是一个头发凌乱,身材细长,略带羞涩的丹佛小伙子,脸上常常挂着和善的微笑。“***!”他两手叉着腰;悠闲地在街上走着,从街的这一边晃到另一边。他和他祖父吵得不可开交,为了对着干,他去了法国。现在,他又要去墨西哥。由于与祖父的争吵,斯但常常象乞丐一样在丹佛流浪。那天晚上,我们痛饮了一通以后,斯但在亨利的旅馆房间里挤着睡了一夜。“这么晚了我不能回家——我祖父正跟我过不去,他还不断折磨我母亲。我告诉你,索尔,我准备越早离开丹佛越好,否则我真要疯啦。”

  我住到了蒂姆·格雷家。后来,芭比·罗林斯为我租了一间整洁的地下室小房间,一个星期以来我们每晚都在那里举行晚会。亨利决定到他哥哥家。我们后来再没见过他,不知道从那以后是否有人见过,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又把他抓到监狱里,或者他是否在某个夜晚逃出了囚牢重获自由。

  整整一个星期,蒂姆·格雷、斯但、芭比和我每天下午都是在丹佛迷人的酒吧里度过的。那里女招待的穿着都那么漫不经心,一双带着羞涩与挑逗的眼睛滴溜乱转。她们绝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她们常与顾客一起陷入情网,来一段足够刺激的故事,一会儿是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如胶似漆,这样的故事在每一个酒吧你都能碰上。晚上。我们来到疯狂的黑人酒吧间欣赏爵士乐,一个个都喝得烂醉,然后在我的地下室房间里一直聊到早上5点,中午,我们常常躺在芭比家的后院,一群喜欢戏弄牛仔和印第安人的丹佛顽童爬上几棵结满果实的樱桃树,用樱桃往我们身上扔。我玩得十分痛快,整个世界都呈现在我的眼前,我再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幻想。斯但和我打算让蒂姆跟我们一起走,但是他却留恋他在丹佛的生活。一天晚上,我正在为到墨西哥作准备,丹佛的多尔突然跑来找我,说:“嗨,索尔,猜猜谁要来丹佛。”我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上路啦,这条消息我是从可靠的地方得到的。狄恩买了一辆汽车,正要来见你。”一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了狄恩,一个既令人感到兴奋又令人感到恐惧的天使,正急急忙忙地赶着路,象云一样飞速地向我靠近,就象平原上的那个“尸衣旅客”那样追赶着我,向我袭来。在平原之上,我仿佛看见了他那张执著、坚毅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双眼,看见了他的双翼,看见了他那辆破旧的汽车喷射出熊熊的烈焰,在路上不断燃烧,它穿过田畴,横跨城市;毁灭桥梁,烧干河流,疯狂地向西部奔驰。我知道狄恩又一次发起疯来了。如果他把所有的积蓄从银行中取出买车的话,他的妻子就会一分钱也拿不到。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思议。他又一次一直向西越过可怕和呻吟的大陆,在他身后,烧焦的废墟冒着余烟。我们手忙脚乱地为狄恩的到来作好准备,他将开车带我去墨西哥。

  “你想他会带我一起去吗?”斯但忐忑不安地问。“我会跟他谈的。”我果断地说;事实上我们无法预料。“他睡在哪里?吃什么?有女孩子找他吗?”就象高康大的来临一样,不得不准备扩大丹佛的贫民区,削减某些法律才能适应他那如火如荼的热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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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7/3/28 15:14: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作者 主题:回复:在路上——杰克·凯鲁亚克 第6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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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恩来到的情景,就象是一出过时的电影。一个明媚的下午,我正在芭比家,房间里空荡荡的。她母亲到欧洲去旅游,家里只剩下伴娘夏洛蒂,她已经75岁高龄,走起路来却象年轻人一样有生气。罗林斯家族遍布整个西部,她经常从一家跑到另一家,以显示自己还有点用。她曾经生过一打儿子,他们却都远走高飞,抛弃了她。现在,虽然她已经老了,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却仍然很感兴趣。当我们在卧室里喝着威士忌时,她总是悲哀地摇着头。“现在你们可以滚到院子里去啦,年轻人。”楼上——这是一种木制楼房——住着一个叫汤姆的家伙,他毫无希望地爱着芭比。他来自佛蒙特的一家富裕家庭,他们都这么说,还说那里有一个职业在等着他什么的,但是只要芭比住在什么地方他就住在什么地方。到了晚上,他常常坐在卧室里,脸躲在报纸背后,无论我们中的哪一个人说些什么,他都注意地听着,但却一声不吭,一旦芭比开口说话,他就会变得兴奋异常。如果我们强迫他放下报纸看着我们,他就会露出非常尴尬和痛苦的表情。“嗯?哦,当然,我一定这么做。”他总是这么说。

  夏洛蒂坐在角落里,手里编织着什么,老眼昏花地盯着我们大家。她的任务是看护,但是她却什么人也看不见。芭比坐在沙发上咯咯地笑着,蒂姆·格雷、斯但·希泼哈德和我则倒椅子上。可怜的汤姆忍受着痛苦,他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说,“得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晚安。”然后,便消失在楼上。作为一个情人,他对芭比毫无办法。她爱蒂姆·格雷,他却象条黄鳝一样从她的手中溜掉了。一个晴朗的下午,我们又这样围坐在一起。快吃晚饭的时候,狄恩突然开着他那辆旧车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穿了一套粗花呢西装,里面套着马甲,衣服上还挂了一条表链。他跳下车。“嗨!嗨!”我听见街上有人在叫,他同罗伊·约翰逊在一起,后者同他的妻子多萝茜刚从圣弗兰西斯科回来,现在就住在丹佛啦。邓克尔、盖拉蒂·邓克尔还有汤米·斯纳克也在丹佛。所有的人又都来到了丹佛。我走出门廊,“喂,我的孩子,”狄恩说着,伸出他那双大手“我知道这里会一切如意的。你好,你好。”他跟每一个打着招呼,“噢,蒂姆·格雷、斯但·希泼哈德,你们好!”我们把他介绍给夏洛蒂。“噢,你好,这是我的朋友罗伊·约翰逊,他很热情,一直跟我在一起。”他说着,又把手伸向汤姆,后者一直盯着他。“哈,索尔,老伙计,有什么故事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到墨西哥,明天下午?啊,太好啦!现在,我要用16分钟赶到埃迪·邓克尔家,把我在铁路上时用的旧表找出来,赶在拉瑞默街打烊之前把表当掉,还要尽量抓紧时间看看我们家的老头子会不会在哪个酒吧,我跟多尔有个约订,他总是答应资助我,几年来我什么变化也没有——快到6点钟啦——听见我的话了吗?——我想让你等在这里,我很快会来接你去罗伊·约翰逊家听听流行音乐,轻松一个钟头。45分钟前你和蒂姆和斯但和芭比今天晚上可能已经有计划,没有想到我会来,而我开着37型福特车来啦,车就停在那里,你们都可以看见。我开着它在堪萨斯城停了很长时间去看望我的表兄,不是山姆·布拉迪而是另一个年纪小点的……”他一边唠叨着这一切,一边忙忙乱乱地在卧室里避开人们的视线,脱下西装换上1恤衫,把他的表塞进另一条肮脏的裤子里。

  “伊尼兹呢?”我问,“纽约出了什么事?”

  “索尔,这次旅行为的是搞到一张比其他地方都要便宜和简单的墨西哥离婚证。我总算跟凯米尔谈妥了。一切都解决啦,一切都安排好啦。一切都很顺利。我们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不是吗,索尔?”

  噢,太好了。我总是随时准备跟随狄恩,我们开始安排一系列新的计划准备过一个狂欢之夜。这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我们在埃迪·邓克尔的兄弟家举行了一个晚会。他的另外两个兄弟是巴士司机,他们板着脸坐在那里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酒。埃迪·邓克尔一副快乐而又满足的神色。“喂,你现在同盖拉蒂和好了?”

  “是的,先生。”埃迪说,“你知道,我要上丹佛大学啦、我和罗伊。”

  “你准备学什么呢?”

  “噢,社会学和所有这方面的课程,你知道。嗨,狄恩每年都要发一次疯,不是吗?”

  “的确如此。”

  盖拉蒂·邓克尔也在这里,尽管她跟每个人都能聊几句,但是狄恩却是房间的中心。他站在那里,在希泼哈德、蒂姆、芭比和我面前表演着,我们一个埃一个地坐在厨房里靠墙的椅子上。埃迪·邓克尔迟疑地站在狄恩身后,他那可怜的兄弟则被挤到了角落里。“嗨!嗨!”狄恩叫着,拉了拉T恤衫,摩挲着肚皮,在那里上窜下跳,“噢——我们现在都聚集在这里了。几年来我们四处奔波,但是你看我们谁也没有真正改变,这太令人吃惊啦,真是经久——嗯——耐用。我这里有一副纸牌,我可以用它准确他说出每个人的命运。”他拿出来的还是那副下流纸牌。多萝茜·约翰逊和罗伊·约翰逊呆头呆脑地坐在角落。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晚会。狄恩忽然安静下来,坐在厨房里斯但和我之间的椅子上,茫然若失地直视前方,谁也不理会。他只是暂时隐退一会儿,为的是积聚力量。只要你一碰他,他马上就会象挂在悬崖上的一块石头那样摇晃起来,他可能会直冲下来或者左右摇摆。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就象一个人刚刚清醒过来一样环顾着四周说:“啊,看看所有这些可爱的人儿,他们正同我一起坐在这里,这真是太好了,索尔!”他站起身,穿过房间,拉起晚会上两个巴士司机中的一个,“你好,我的名字叫狄恩·莫里亚蒂。是的,我一直记得你,一切顺利吗?哦,看看这些诱人的点心,我能来几块吗?这是我吗?是可怜的我吗?”埃迪的姐回答说:“是。”“啊,太好了。人们都那么善良,桌子上摆满了点心和其他诱人的东西,都是为了让人高兴,太好了。”他摇摇晃晃地站在房子中间吃着点心,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所有人。他转过身来扫视身后,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感到惊奇,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他叫道:“太棒了!”墙上的一幅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凑近看着,然后退后几步,勾着头,又跳起来,他想从各个方向和角度欣赏这幅画。“***!”他不清楚最后获得的印象到底是什么,就不再去关心它了。人们开始注视狄恩,脸上带着长辈关切的神情,他最后成了天使,我知道他最后总会成为天使。但是象其他天使一样他仍然会生气会发怒。那天晚上我们离开晚会以后,一大帮子人拥进温得萨酒吧,狄恩酣醉淋漓地喝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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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时间:2007/3/28 15:14:00   短消息 编辑 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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