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色玻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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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9 |
等级:初出茅庐 |
积分:17 |
注册:2006/1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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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而狭窄的木板楼梯,像已逝的岁月,消失在黑而且神秘的地方。 我知道,在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这里就已有着绵长的历史和说不完的旧事,而在这些说不完的旧事里,有我关于童年的全部印象。 从前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灌录在楼梯的每一级上,只要稍微仔细一些,就会清晰地听见往日的声响。看,在狭长的麻石巷子深处,驳落着黑漆的趟栊后面,有驼背的舅婆的咳嗽声,她正缓缓挪动九十高龄的佝偻的身躯,一步一步来到门前。“舅婆开门!”每逢放学,住在这儿的孩子,都会大声地呼唤着,舅婆掌握这神圣的任务,好像开门是她一天里最开心的事。“来啦来啦”这是我印象中,她说得最有韵律的一句话。 屋子里的老式收音机是布景,总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传出优美的音乐或熟悉的歌声,妈妈会跟着哼两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正对门口的古旧碳相里,画着已故去的先人。小厅正中摆着云石面的八仙桌,这里是大家闲散时唠家常的地方,高脚凳和酸枝椅,乘载着大人和小孩或高或低的说笑声。那时我喜欢藏在八仙桌下面,桌脚以内的方寸之地,变成我窥探别人的小世界,没有人注意我的存在,大人们的脚在我周围晃荡,各自带着各自的特色和表情。 没有人的时候,彩色的窗玻璃映照出淡蓝或桔黄色的细碎的光,洒在开始残旧的深红色家具上,宁静得要使人沉沉地睡去。刻着精致花纹的长而高的木门外,有很小的阳台,虽说最多只能容下两个人的位置,舅婆都会让我们搬一把小藤椅给她,然后坐在那里晒太阳。扎两条小辫子的姐姐,最爱坐在藤椅边的小板凳上,抱着舅婆瘦细的腿,听她叙叙叨叨地说着关于家族的往事。地板的褪色的花砖上,洒下她们的影子,下午温暖的光线,把影子拖得很长。 拐角的小房间,是我们的卧室,床头刷清漆的多格柜子上,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小摆设,像正在吹喇叭或敲鼓的瓷娃娃,玻璃做的七彩神仙鱼。我最爱的,是搁在窗台上那晶莹的绿色花瓶,虽然在里面插着的是一束塑料花,但五彩缤纷的颜色总吸引着我的目光。在星期天照进房间的阳光里,妈妈会穿着她自己做的碎花长袍,把窗前的缝纫机踩得踢蹋响,那有节奏的声音,穿梭在妈妈优美的指尖,伴随着我童年的甜蜜的梦。 楼梯尽头的“天棚”上,住着跛脚的叔叔。叔叔是电车公司的退休工人,他的脚被汽车碾伤后,就一直住在这小小的阁楼上。简单的叔叔,过着简朴的生活,说着说不完的“古仔”。他给我们讲打小日本和董存瑞的故事,教我们唱“团团转,菊花园,炒米饼,糯米团”的儿歌,还会变从嘴巴吃进去从背后拿出来的小魔术。天棚在我的眼里很大,是我们玩耍的乐园,叔叔也常常参与我们的游戏,并成为我们的“领导者”。在起风的日子,他会拿出自己亲手描绘的风筝,示范着怎样让它飞上天空。纸做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他的手里一下就脱出去了,越飞越高,在蓝天下荡来荡去的煞是好看,引来对面好几家的孩子,他们拍着手,眼睛追寻着风筝的方向,笑得像一朵一朵盛开的花儿。
不到七岁,妈妈带着我离开了那长长的楼梯。整整三年以后,我回到这里,为了探望久别的舅婆。可是,当我喊完“舅婆开门”的时候,没有听到舅婆说“来啦来啦”的沙哑的声音,却看见迎面挂在墙上的遗像。照片里的舅婆慈祥地看着我,仿佛说着“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看舅婆呢?”从此,狭长的楼梯没有了掌门的人,住在那里的人如云一样散去,天棚上的叔叔,带着他五颜六色的风筝,也搬回乡下,再没有了音讯。 再一次站在这楼梯的面前时,却有人粗暴地在它身上划了一个巨大的拆字,我好像看见一个垂暮的老人,无可奈何地等待着与这个世界告别,与它数不尽的往昔告别。岁月是怎样爬过了我们的皮肤,让我们不断地离开和老去,但曾有过的尚未尘封的往事,却深深印染在这斑驳的墙角里,永远无法被抹去,不信你可以把耳朵贴在墙上细细倾听,也许会听到一个很久以前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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