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 |
|
|
|
发帖:346 |
等级:独钓寒江 |
积分:434 |
注册:2007/3/22 |
|
26. 国庆的前一天,X来上班了。我开始还担心她受不受得了拉单员的生活,毕竟整天就这么站着,厚着脸皮去问乞求别人进店面来看看。X如同恩格斯一般讨厌商业。据江湖传说,恩格斯当年是为了给马克思这个化生子赚生活费而努力卖狗皮膏药,X 则是和我这个JS一起夺回本应该属于我们的幸福生活。 我则时不时走过去和她聊天。X说:“站了这么久,只有一个顾客是主动跟我说话的。”我说:“哦?他说什么啊?”X说:“他问我厕所在哪里。”我说:“哦,难怪。” 我从来不把顾客当上帝,因为他们达不到上帝那个素质。既然你不是上帝,你又凭什么要求我把你当上帝看?总之,我永远都做不到心甘情愿地先吃亏,也没耐性等您成为上帝。 小倩以前就跟我说过:“很多客户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拉单员当人看。”我苦笑一下,安慰她说:“我们也不把他们当人看就行了,拖进来一顿宰。” 本来只应该存在“我们”这个群体概念,现在却被撕裂为“我们”和“他们”。我现在写这个帖子时,虽然身处“他们”,但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们”这边。不这样做,不记住这一行的委屈,我就是背叛自己。 事实上,越是嚣张的客户,越是被我这温柔一刀宰得厉害,宰到你当时不见血,回去后屙血。光是宰,我还不尽兴,我还要使劲把那些返修的二手货塞进他们的机箱。让你***嚣张!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谁能嚣张过我。 我赔了多少笑容给你,我就会发泄相同数量的愤怒给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到这一点。因为我说过,这是个守恒的世界。 半天过后,X就已经掌握了拉单的技巧,不,准确的说,是习惯了别人的白眼和鼻孔里冒出来的冷气,开始和小倩,小庄一起,拉了一拨又一拨人进来。 晚上下班后,我和X一起走回了家。在路上,我们尽情地幻想以后有钱了的生活。她很高兴,我以为她真的很高兴;她很能忍耐,我以为她真的很能忍耐。 第二天,国庆。举国欢腾,庆祝伟大的共和国又气喘吁吁地熬过了一岁。在X市的一个电脑城里,我和X在卑微地忙碌着。 没想到X拉进来的第一拨客户就是她的寝室同学敏和她的男朋友,水产贩子赵。 当时我正和老彭猜测今天生意会怎么样,突然听见X叫我,抬头一看,X拉着敏和赵进来了。我愣了一下,随即拿出烟,迎了上去。 X见我来了,搓搓手,准备出去继续拉客,我勾勾手,要她一起坐下聊天。我现在要她把身份还原为敏的同学,而不是为敏服务的拉单员。我可以为敏服务,但X绝对不能这样。 我对敏有印象是因为X有一天气冲冲地跑回来跟我说:“敏这人真市侩!”我问:“怎么回事啊?”X说:“赵给她买双 500块的靴子,她整天坐在寝室里炫耀。”我看着浑身老旧打扮的X,本来准备低头老实说“我们没有钱”,但最后却抬头说:“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好后,敏先开口了:“早就听X说你在电脑城里做事,没想到正好今天碰上了哦,真巧啊。”我说:“是哦是哦,真巧啊。”敏又问:“你现在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钱工资啊?”我摇摇头,说:“我这就混口饭吃,哪能跟赵比啊。”赵把脚翘起,说:“这样吧,你若是想换工作,我可以帮你,我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或者,我带着你做水产也行,比死卖个电脑要来钱。”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笑出来的,反正我还是笑出来了,笑得比哭还难受,看了一眼X,扭过头来就直接问:“你们大概准备配哪个价位的电脑?” 这就是我在国庆装机周谈的第一单,我偏偏就不谈成。我怕谈成后X会鬼上身。 晚上X显得不高兴了,一个人朝墙躺着。可是,X,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想通过和你吵架来隐藏我的卑贱。因为我们两人都知道我是个卑贱的小JS,只是我们都尽量不去触碰这一点。 第二天,X却乐呵呵地喊我起床了:“猪啊,起床准备去上班啦,今天一定要给我赚回一条牛仔裤加晚饭钱哦。”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她,说:“没问题,哥哥我今天去杀翻那千军万马给你看。” X拉单的能力确实很厉害,而且厉害到出乎我的意料。她吃饭上或厕所时,我们店里就空荡荡的。她一出现在门口,我们店里就熙熙攘攘。连阿树都止不住地赞叹:“你女朋友可真厉害啊。” 下午的时候,X拉进来一拨客户,看上去是铁定会在今天装机的那种。我想起今早对X说过的话,抖擞着就使劲谈了起来。花了一个半小时,把前奏程序都进行一遍,快要到交定金时,客户突然提出要去别家看看再回来。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当然不会让他出去,就问他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客户说没有,都很满意。这种情况是最麻烦的,客户连要求都不向你提了。没有矛盾的单子最难终结,他都满意,但就是要去别家看,我总不能掏把菜刀要挟客户吧。 在客户出门后,我先估量了他回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可能是人的期望太大,做判断时就会出现误差。当时我就满怀信心地认为这拨客户会回来的,并且给X讲,这一单,最终落到我们口袋里的钱有30块。X听了美滋滋的,转个身又蹦蹦跳跳拉单去了。见X如此开心,我也开心,最后我们俩就都开心。 这种开心,就像是一个孩子终于快要拿到盼望已久的糖果了,用其它形容词很难表示出那种灌满全身,异常简单,在别人看来根本不是幸福的幸福感.所以我说,我和她都是美滋滋的.因为这个即将到手的糖果,我当时几乎觉得我和X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小倩走了过来告诉我,说那客户好像在别家店交押金了.我愕然.然后我又赶紧派老彭假装上厕所,去帮我看个究竟。同事去了又回了,对我苦笑。这时,X走了过来,问我那个人是不是在别家买了?我看着X,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是的。X也许是不满意我的这种无所谓,就出去和小庄聊起了这件事。聊着聊着,X还回头跟我说了一句:“嗯,确实在那家装了,我看见机箱都送过去了。” 谈了半天的单子最后让别人抢了,其实让我难受到愤怒,有一种强烈的,被客户耍的感觉。也许X说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却如同压抑以久的火山,陡然爆发,认为X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在怪我失手,在故意扫我的面子。我大声呵斥X,X没还口,只是低头站到远处的楼梯口拉单去了。 吃完饭回家后。我没有打游戏,她也没有看书。 我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躺在我旁边,两眼望天花板。我没有说话,她也没说话。如果我和她都是少根筋的人,那么这难受的一天,就会到此打止。 偏偏没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这样想. 我在想自己为什么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为了30块钱恼羞成怒,我会因为30块钱没赚到而朝她发脾气。30块啊,多么小的数字,但,同时又是一个大到让我越不过的数字。 我因为20块,而敏感,而恼羞成怒,而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而觉得自己无法超脱,所以,我和她吵架,然后我们回家,躺在床上想着同样的事情. 我和她都在想,为什么我们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幸福,轻而易举地被30块钱摧毁掉了.我觉得我们很低贱,我们低贱到了30元.30元,标在我额头上的价码是30元.卡夫卡说过,每个人额头上都贴着张价码,我现在知道,而且很清楚地知道我额头上的那个数字. 仁慈的上帝啊,我是不是这个地球上,价码最低的人? 要是麻木不仁就好了。可惜偏偏我和她都很敏感。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体验而已,但,这偏偏就是真的。我的存在,原来就是如此的低贱。比我以前想的,还要低。 我认为我很可怜,我蒙在被子里无声的流泪,后来控制不住,身体在被子里一抖一抖的颤动。X伸手进来,把我抱紧,我这时才发现,她也早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她对我说,我们真可怜。我说是的,我们真的很可怜。那个夜晚,没有月光,一切寂静。我们最后是哭着睡着的。 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X说过,我们像两条小鱼,我们要相濡以沫。然后她给我讲了相濡以沫的故事,两条小鱼相互吐吐沫给对方,使对方生存下去,这是我听过的,唯一让我坚信的故事。 10月的X市,你让我死在了你的怀里,浑身赤裸。 那个晚上,X哭着对我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
|
月の影 影の海 風の海 迷宮の岸 黄昏の岸 暁の天 風の万里 黎明の空
|
|